一小时后
华美路离徐行住的公寓就两站地铁，步行半小时，她回到公寓洗了澡，换了短袖套头的薄卫衣，牛仔裤，吹头发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脸似乎有点儿黄黄的不那么好看，就顺手上了一点儿隔离，上了隔离眉毛和嘴唇都显得颜色暗淡，想都没想，又顺手画了眉毛和口红。
正捯饬，何祖儿打来视频电话：“老板，我可以出来了，我们去吃啥。”
今天这顿饭是何祖儿约她的，前后说了好几次徐行都不愿意动，她现在的本能反应是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不要说何祖儿了，之前一段时间林小琥回西京她都不想见，父母都不想见，甚至她明明早就可以去平洲看季繁的，徐行都鼓不起勇气。
人与人见面，避不开的话题是最近如何。
她不愿谈论，不愿意解释，更不愿意为此撒谎。
但何祖儿这一次说的是：“老板我这个破班我一天都不想上了，你帮我看把把脉吧，你不理我我就直接裸辞了。”
别人说上的是破班情有可原，何祖儿这个班可真不能用破来评价。
她去的那家公司是至南科技，国内首屈一指的互联网大厂，闺蜜钱冰冰给她做了内推，三轮面试笔试过关，薪酬一年大几十万，国内名校出来的学霸精英都要打破头才能拿到offer。
裸辞？徐行的家长DNA动了，这她不能忍。
这会儿何祖儿的问话徐行还没答，小姑娘忽然怪叫：“老板，啊啊啊，你今天好美，你老实交代，等一下跟我吃完饭还要去干啥？”
徐行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避重就轻：“你这个马屁拍得会不会太粗糙了一点。”
何祖儿凑到摄像头前，眼睛瞪得老大：“才不是拍马屁，我这几个月第一次见你化妆，上次出来你头发都没洗。”她咧开嘴笑：“说嘛，你一会儿要去干啥。”
徐行猛一下给问着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惊小怪，我就是顺手收拾一下，有这么突兀吗。”
想想以前每天早上的精心搭配毫不放松，这段对话的内容简直令人恍如隔世。
何祖儿对她飞了一个吻：“不是突兀，是爱慕，充满了深情的赞美，老板你真好看，你以后还是好好穿衣服打扮起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徐行说：“行了行了，哎对了，一会儿还有个朋友跟我们一起吃饭啊。”
何祖儿一愣：“谁？我认识吗？”
徐行懒得跟她解释，说：“你见到就知道了。”
徐行挑的吃饭地方在两公里外一家吃日式烧肉的餐厅，食材很讲究，价格也不低，特色是号称I人天堂，里面一色小桌子小椅子，两边隔板放下来就是单人位，打开就是多人位，每人面前一个小烤盘，所有食物都是单人份，自己吃自己的，主打一个社恐吃法。
徐行出门才通知熊二宝，她到的时候熊二宝已经在门口等了，食客进进出出，男男女女都忍不住看他几眼，男的满脸羡慕嫉妒，女的就略点儿讶异，像第一次在动物园之外看到猩猩。
徐行这么一说，熊二宝就很气愤：“我才不是猩猩，我比猩猩灵活多了。”一边说一边抖起了胸，斜眼看徐行，挺嘚瑟。
徐行这是电视之外第一次见到真人抖胸，笑得直拍他的背，那结实的手感砰砰砰，太猩猩了。
他们俩正在闹，何祖儿到了，一照面就说：“嘿，是你啊。”
熊二宝对她没印象，有点发愣：“咱们认识嘛？”
何祖儿眉开眼笑挽着徐行手臂：“你以前来过我们公司，我还跟我老板说你比猫好看。”
熊二宝茫然地说：“是嘛？具体是什么品种的猫？”然后对徐行说：“跟你说了我不像猩猩，你看，人家这都说我像猫。”
徐行没脾气，对何祖儿说：“什么猫？你见过这么大只的猫吗？”
何祖儿大笑起来，说：“暹罗猫啊，真有这么大只的。”
她说着说着，上去老实不客气地捏了一把熊二宝的胳膊，转变了话题：“bro，话说，你这身板是练出来的还是打药水打出来的。”
熊二宝说：“bro，我打药水的话，块头起码比现在还要大一倍，不过大概率会早死二十年。”
何祖儿吐吐舌头：“大一倍怎么可能？”她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大一倍有这么宽，都不是人了，那是一堵墙。”
很明显他们俩的共同特点就是自来熟，熊二宝马上掏手机：“来来来，我给你看块头大一倍以上是什么模样，我跟你说科技与狠活不是闹着玩的bro。”
两个人并在一块看熊二宝的手机，嘻嘻哈哈没完，徐行插不上嘴，于是专心打量了一下何祖儿，小姑娘穿一条一字领黑色长T恤裙，露出大半个肩膀，腰部和下摆到处都是洞，不知道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好几条层层叠叠的链子绕在脖子上，其中的主装饰是一个乒乓球大的银色骷髅头，闪闪发亮，非常有存在感，光着腿，蹬一双过膝的白靴子，therow牌子的，也不便宜。
她内心就有点疑惑。
徐行和至南科技打过交道，他们家人力资源部门的话语权在业内首屈一指，从OKR到阿米巴再到HRBP制度全都踩过一遍，二十年下来，各方面规章制度都十分细密了，再怎么互联网风格人性化制度，都断然不至于允许员工穿成何祖儿这样上班。
她拉了一把何祖儿进店吃饭，掀开帘子的时候说：“祖儿，你们公司的dresscode是什么。”
何祖儿说：“technicalcasual啊。”
徐行说：“什么鬼？”
何祖儿笑：“就是乔布斯啊，扎克伯格啊，贝塞斯那些搞互联网的人穿衣服的风格。”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几个人都是穿极简风，黑白灰T恤，牛仔裤。”
她顺手钩了一把何祖儿裙子上的破洞，指尖接触到小姑娘嫩滑的肌肤：“你这叫什么，朋克废土路线吧，和科技休闲搭不上边。”
何祖儿满不在乎：“管它呢，我就是要穿成这样，不高兴开除我好了。”
徐行叹气：“这话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又找好下家了？”
何祖儿很干脆：“就是不想干了爱咋咋的意思。”
他们落座，徐行要了菜单，一边看一边接着说：“小姐，你现在这个公司人家打破头都挤不进去，你就不能冲着这含金量多忍几天？”
何祖儿嚎叫起来：“老板你不要数落我了，我妈也是这么数落我的，我快要烦死了，我这就是来找你问怎么忍的啊。”
她捏起自己的小拳头：“我的主管，我跟你说，她每说一句话，我沙包大的拳头就想抡起来把桌子砸到地心去啊。”
熊二宝幽幽插了一句：“你这个沙包太小了，没啥用。”
何祖儿往桌上一趴，很用力地哼了一声。
徐行且没管她，干脆利落点了三个烤牛肉定食，正准备作罢，熊二宝抗议了：“吃这么点不行吧。”
他像人猿泰山一样拍胸膛：“我需要很多优质蛋白和碳水的！！”
挥手叫人拿菜单过来：“来来来，给我加个横膈膜，特选牛舌，对了我还要个猪颈肉。”一口气要了一堆。
何祖儿和他击掌：“肉食动物万岁。”
徐行把她拉回来：“停停停，继续说你工作的事儿，跟主管不对付，所以不想干了，对吗？”
何祖儿点点头，欲言又止，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看就不对劲。
徐行皱起眉头：“祖儿？”
何祖儿低下头，好像内心在进行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想了半天长叹一口气：“还有一个原因。”
徐行说：“你倒是说来听听。”
何祖儿瞅着熊二宝，小声说：“老板，在他面前能说实话吗？”
徐行想了想：“我觉得行，主要看你要说啥。”
何祖儿信了。
“我，我想转行。”
“你说说看，你想转哪行？”
熊二宝很热心地插话：“你想去什么类型的公司，我可以帮你留心一下，我认识很多开公司的人。”
何祖儿说：“你都认识啥公司啊，健身行业我不去。”直接就锁定熊二宝干健身行业了。
熊二宝说：“连锁类的我都能找到人，餐饮，健身房，美容院，电影院，植发，私人医院之类的，实业不太多，另外影视行业的，制作啊，投资啊，经纪啊都有，模特经纪啥的我也熟。”
何祖儿一拍桌，眼睛闪闪发光：“演艺圈！对，就是这个没错。”
掏出手机给熊二宝和徐行看：“这个工作室，看到没，蔡思思这个明星的工作室，我想去。”
熊二宝吃了一口服务员刚送过来的凉菜，直言不讳：“演艺圈啊，那你想去当模特还是演员？”
仔细看了看何祖儿，摇头：“我觉得可能都没戏，你年纪大了一点，还有点胖。”
何祖儿气得小脸儿通红，举起金属筷子作势欲戳：“你才年纪大了一点，**都年纪大了一点，你才胖，**都胖。”
熊二宝耸耸肩：“我跟Ada姐是自己人，我不跟你说虚的，你去干别的肯定都算年轻的，在现实里一点也不胖，但模特和演员不一样，她们都要年纪小的，跟骨架子一样瘦的，没办法。”
他这么坦荡，倒让何祖儿没脾气了，放下筷子喃喃自语：“算了，不跟你计较。”
徐行就听懵了，以何祖儿的学历，家境，资历，还有性格，她现在说去搞个自媒体徐行都不惊讶，唯独没想到她想去演艺圈。
她就问：“祖儿，你这没道理啊，好端端的怎么想去演艺圈，还指定这家工作室，你到底是想干嘛？”
何祖儿不出声，过了一会儿问徐行：“老板，我以前给你当助理当挺好，对吧。”
徐行说是。
“那我要是去给明星当助理呢，你觉得能胜任吗？”
徐行啥都没说，熊二宝又发言了：“你没开玩笑吧？明星助理跟奴才一样苦，24小时全天候，你这个大小姐的样子，五分钟都坚持不了你信不信？”
何祖儿呆呆地说：“这么残酷吗？”
熊二宝说：“包残酷的，我发小就开经纪公司，越红的明星越难伺候，要是你现在上班就想沙包大拳头伺候你主管，那等你给明星当助理，我觉得吧，不出一个月，我肯定能在娱乐和法制两个头条看到你上新闻。”
徐行差点没把一口大麦茶喷出来。
何祖儿泄气了，往椅背上一靠：“那怎么办。”
徐行听这句话就蹊跷：“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是爱上了那个女明星吗？这算网上说的拉拉觉醒吗？”
何祖儿摆摆手：“老板你别乱用网络语言，不像你，哎别管了，我再琢磨琢磨，琢磨明白了再跟老板你说。”
她这个人有主见得很，不说就是不说了，徐行只好作罢。
这会儿食物上来了，徐行把第一份上来的牛肉饭托盘推到她面前：“你先吃，一会儿还要去上班。”
然后打了一下她的手：“沙拉也要吃，别推开。”
何祖儿抗议：“老板，我是大人了。”
徐行说：“大人也要吃沙拉。”
何祖儿嘀嘀咕咕开始吃饭，菜陆续上来，大家东说一嘴西说一句的，一个小时不到，以熊二宝为主力，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何祖儿对他的食量叹为观止，自己吃完先去上班了，剩下徐行和熊二宝面对面坐着。
熊二宝目送何祖儿的身影从门口消失，问：“这个妹子什么情况。”
徐行叹口气：“我以前的助理，学霸，自从我把公司关了，她就进了一家大公司，但是天天喊着要辞职，不过她跟我工作的时间比较久，我说话多少有点用处，所以有什么事也会来问问。”
熊二宝表示同意：“我觉得Ada姐你对任何人说话都很有用处。”
徐行不以为然：“那不至于。”
他很认真：“很至于，你跟人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对方必须要听你的，否则你就会一个上勾拳打碎他的下巴。”
徐行说：“我比较擅长直拳。”
熊二宝说：“那就打鼻子。”
他转回刚才的话题：“她如果非要去试试艺人助理的话，我真的可以介绍。”
徐行说：“祖儿是有点任性，但脑子好得惊人，她如果想去做艺人助理，一定提前充分收集过这份工作的信息，利弊得失，具体要干什么，都门儿清了，她还想去做，肯定有别的原因。”
“那她怎么不跟你解释呢。”
徐行叹口气：“可能说出来会被我骂吧。”
熊二宝点头：“我理解她。”
徐行说：“你理解啥你理解。”
“说错话会被你骂，百分之百。”
徐行没想到自己在熊二宝眼里是这个形象：“为什么这么说。”
熊二宝反问：“难道不是吗，你难道还会看谁的脸色。”
徐行喃喃：“听起来我就像只母老虎啊。”
以前听人说她是只母老虎，说一不二，徐行从不觉得冒犯。
一个人要做对事情，就要做对选择，而且越快越好。
但时过境迁，类似的评价在她心里越来越像一个嘲弄，其他人怎么想的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自己无法接受。
人最难过的，一向来都是自己这一关。
结果熊二宝说：“我喜欢母老虎，霸气。”
然后说：“反正，这个姑娘如果真的需要我介绍，你就告诉我，我把她带厉少那里去。”
徐行看他一眼，忽然一阵微妙的不舒服涌了上来。
“宝总这么上心啊，果然好看的姑娘人人爱。”
熊二宝一愣，忽然笑了：“Ada姐，你这个酸溜溜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徐行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两边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根本不受控制，她赶紧战术性喝水，没去搭熊二宝这个茬，但放下水杯之后，熊二宝还是一脸坏笑，徐行只**紧把嘴闭上。
熊二宝说：“我喜欢帮人忙，举手之劳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跟你很亲是吧？”
徐行说：“是挺亲的。”
熊二宝说：“那我就更愿意帮她忙了。”
徐行只好对熊二宝笑，说：“你人还怪好的嘞。”
熊二宝一本正经：“我人是很好的，另外呢，我其实也有事想请Ada姐帮忙。”
徐行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