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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正是三月春,路边小草被拉着车身的马蹄无情踏过,扬起土沙,又落在草丛中。
如果路边有人,便会发现这辆马车上竟然没有马夫,全靠马匹自己跑行。
“我说,易轻朝。”
林晚林靠在车内,一手搭在马车窗檐轻敲,杏黄色的发带顺着车窗飘出,又被发带上小巧的发冠扣住。
“你接了俗世间的求助信非把我也拉下山就算了,怎么也不给老大租个大点的马车?”
话音落下,林晚林也不在乎面前的易轻朝是否回话,就将自己的目光从看起来就不机灵的易轻朝身上,挪到马车对面坐着的傅桉身上。
面前的女子身穿绯色衣裙,外罩薄纱轻拢,端的是副雅色,弯眉翘鼻樱桃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
只是那面容过白,不见丝毫血色,配上合着的眼和鼻梁上艳红的痣,浑身都透出诡异。
老大?
傅桉闻言挑了个眉,眼睛并未睁开,只是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你方才见我,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这一代的道门子弟,倒是能屈能伸得很。
傅桉与林晚林初见是在今早的天味仙酒楼里,只不过两个道门的小崽子是为了完成俗世间的一封求助信,而她,是为了一碗三锦鱼羹。
想到那时的场景,傅桉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别看林晚林方才一口一个老大叫得亲热,可他眼中的防备,与方才在天味仙酒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易轻朝被傅桉的笑吸引了注意力,目光在她唇角的笑意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了一脸无畏的林晚林,最终有些无奈的伸手捂住了脸。
是他亲自去请的林晚林与他一同入俗世间。
可在那之前,他也并没有想到自家老爹会把金堂里的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鬼也请了出来。
他易轻朝可是要成为道门之光的人,区区历练,带了一个好友林晚林还不够,偏偏还要再多带一个女鬼,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可对上老爹似笑非笑的眼,和那句“不带上傅桉,就不许下山”的话,易轻朝只能咬牙带上了傅桉。
原本约好了林晚林天味仙见面,也只是为了吃上一口第一楼的美味,再投身入俗世间。
只是没想到……
傅桉并未睁眼,可易轻朝与林晚林的表情都统统落入了她的眼底。
无需多想,她也猜得到两人如今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今日天味仙的那些事。
这般想着,傅桉任由身子向后靠在马车内壁上,感受着车轮跑过小道带来的浅浅颠簸感。
思绪与马车中的另外两人,一同沉浸入今日的初见。
三人的初见,算不得友好。
易轻朝显然是在想着该如何和林晚林说起傅桉的存在,所以他手上的筷子刚要碰到菜,又叹息一声收回,随后又伸向饭桌,反复多次,直到对面的林晚林忍不住张口道。
“你是不是有病?”
这一句话,差点让当时的傅桉没忍住笑出声,这和她记忆中的道门子弟并不同。
可小崽子多些活力,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傅桉虽然没有笑出来,可她的存在就足以让林晚林在意。
林晚林一句话怼完易轻朝,就转头看着端坐在木桌另一侧的傅桉。
这个女人竟然…全身毫无活人的生气。
林晚林狠狠的皱起眉头,桌下的手悄悄的捏上一个剑指,嘴上却对着易轻朝道:“你喊我出来吃饭,唉声叹气犯病就算了,还带了个女鬼?”
女鬼?
傅桉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是在说她,没什么问题。
她并未开口,而是就着闭眼的动作,将头转向易轻朝的方向,似乎要听这人如何回话。
她已死了七百多年,原是好好的在易家供养的金堂里歇着,猛地被易轻朝的爹娘哭天喊地的给叫了出来。
那撕心裂肺的,她还以为是道门即将灭门,结果只是求她带两个道门的小崽子入俗世间历练,还三申五令的除非是生死大事,否则不许插手。
啧,道门倒是一代比一代态度差了。
既然要带小崽子,总得让她先看看这两个崽子合不合心意,能不能说出点让她顺心的话。若是不合眼,自己便直接回金堂里,想来整个道门,也没有一个人敢到她的面前说三道四。
若是合眼,那便当是入俗世间再游一遭吧。
总归只要护着两人不死,那断胳膊断腿,可就与自己无关了。
她可不是什么陪同随行的护卫。
“嘘!”
易轻朝急促的嘘声打断了傅桉的思绪,只见他快速看了一眼傅桉,又把头转向林晚林。
“如今道门式微,你说这么大声,万一吓到别人怎么办?再说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女鬼。”
如今道门说起式微,实际上在易轻朝眼里堪称落魄,一年都招不来几个有根骨的好苗子,更别说家里那些整日走几步路就喊累的老头子们。
看来振兴道门的任务,还得看我易轻朝,勉勉强强带上个林晚林吧!
易轻朝抿了抿嘴,心想既然要跟好兄弟一起名扬天下,的确有些事情不能瞒着他了。当下如同做贼一般,左右看了无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易轻朝清了清嗓子,如同做贼一般低声道:“这是我家供养的那位。”
易家供奉了一个女鬼这件事情,在道门算不上秘密。
林晚林曾听家里的老头说,似乎当年不少人争夺这位女鬼的供奉资格。
不过对于这些说辞,林晚林一直保持不信谣的状态,当下也只是顺着话看向傅桉。
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飞进了傅桉的耳朵里,她在心里轻笑了两声,但面上还算配合地点了点头,模样乍一看十分和顺好说话。
甚至为了和林晚林打个照面,傅桉将闭着眼的脑袋转向林晚林,难得主动开口道:“我叫傅桉。”
“桉?”林晚林一挑眉毛,“我记得这个字寓意平安健康,看你的模样,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吧,怎么死的?”
林晚林的语速极快,快到易轻朝想要捂住他的嘴都没来得及。
完了完了!
易轻朝默默闭上了眼睛,自己一向知道林晚林这嘴**,但他怎么又**又快啊!
傅桉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眸色泛起冷光,偏偏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小鬼,我记得你们凡人遇鬼都知道……别问死因吧。”
林晚林的试探太过明显,可偏偏傅桉是个经不起试探的人。
生前本就是道门第一人的她,几乎是从未咽下什么苦楚与委屈。
信奉的道条更是不服就干。
这是易轻朝和林晚林第一次看到傅桉的眼睛,可两人根本无力多看一眼。
在傅桉睁眼的那一刻,林晚林只觉空气突然静止,一股大力狠狠捏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一震,心中警铃大作。
眼前的女鬼对自己动了杀心!
察觉到傅桉的想法,林晚林放在桌下的剑指迅速道法掐印,极快地打出一道金刚咒覆盖自己,阻隔了那股压力,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这个女鬼……
傅桉看着林晚林的一系列手法,略微颔首,周身鬼气瞬间收回体内,随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说话不中听,但反应还算快,是个凑合带出门的。
“反应不错,速度慢了点。”
傅桉的声音轻飘飘的,可落在林晚林的耳朵里就如千斤重。
她是在…点评自己?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林晚林又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鬼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松的透过金刚咒的白色防御膜,将食指指尖按在自己的眉心。
林晚林刚落下的心又一次提起,这个女鬼…竟然完全不怕符咒。
随后,他又感觉到傅桉的指尖在他的眉心缓缓地勾画时,林晚林正欲挣扎,却发现傅桉指尖所画,正是金刚咒。
只是比他所画,多上三道符文。
随着傅桉的指尖离开,林晚林身上白色的咒纹一点点变为如鸡蛋形的金色光膜,伸手触碰,不可分离半分。
“你会画符?”
起初见到傅桉,她在白日烈阳下行走已是让林晚林震惊,但念及易轻朝在身旁并无其余神色,他才勉强压下心中疑虑。
可现在看来,易家供养的这位女鬼,不仅不怕阳光,甚至无惧道法与符咒。
她还会画符!
这真的……有鬼能做到吗?
更别说方才那道威压,竟是压得他喘不上一口气。
他也曾与道门的长辈过过招,可没有一个长辈能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这个女人究竟是……
林晚林转头看向易轻朝,从对方的眼中,清晰地捕捉到了相同的震惊与意外的神色。
傅桉摩挲了一下指腹,方才点在林晚林额间的温度还停留在指尖。
“你方才的符咒,比我从前见的少了三个咒印。”说到这里,傅桉叹了口气,表情满满的都是对自家不肖子孙的无奈,“道门落魄至此了。”
又忽地念及前两日被易轻朝老爹请出来,那一把胡子的老头样,哪有当年和自己四处除邪祟的白面神君的架势,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难怪易家的崽子一口一句“道门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