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九年,夏!
燕京!门头沟!
云家庄一户三进青砖大院里面白幡招展唢呐声声,阖家丫鬟仆役全都系着孝带,正堂中黑漆令牌前一个三十许人的**带着五六岁的小丫头痛哭流涕。
“老三家的,你这样会哭坏了身子。”
“别劝了,让她哭吧。老三跟着燕王爷打仗打没了,现在家里唯一的男娃又淹死了。
这才几年,爷俩一前一后都去了,她今后带着个丫头可怎么过呦!”
“哎……只留下一个小丫头,老三这一支的香火算是断喽。”
“家里没男人了,可不就是绝户……”
几个中年黑衣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走进了院子,仆役丫鬟们见了赶忙躬身施礼。
当中那老者狮鼻海口,双耳带廓伦。虽须发皆白,但一双眸子神气十足。
行进间走路挂风,带着无与伦比的霸气与威严,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之人。
那些在灵堂前嚼舌头的婆子们见这老者,立刻做鸟兽散。仆役们更是战战兢兢,低垂着脑袋不敢大口喘气。
“老太公您德高望重,能亲自来看这孩子最后一眼……云大替战死的弟弟和夭了的侄儿,拜谢老太公!”
跨院里正在吃酒的云大赶忙小跑出来,撩衣襟跪倒在地,慌急的给云家族长云老太公磕头。
云家老太爷扭头避过泔水一样的口臭,狠狠剜了一眼云大。
“云家老太公致祭,家属答礼!”
云王氏赶忙拉着小丫跪倒在地上给老太公叩头:“多谢老太公!”
小丫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多谢老祖,小丫给老祖磕头!”
云老太公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打开:“岁次乙巳,孟秋之月,朔风凄切,白露凝霜。
云氏族老云翳拄杖临江,泣血焚香,谨以清酌庶馐,致祭于玄孙云烁之灵曰:
呜呼!
吾孙烁兮,幼而聪颖,长而温良,族中皆称其慧。
奈何天不假年,遽罹沉渊!
溯彼壬午,嬉戏于波,蛟龙突噬,魂归渺茫。
闻者断肠,见者掩涕,吾老朽之身,何堪此痛!
今者灵柩将发,黄泉路远。
汝母哭损肝肠,汝妹嗷嗷待哺。
吾虽耄耋,犹望尔承欢膝下,孰料先赴泉乡!
呜呼哀哉!
伏惟尚飨!
云氏族老云翳,泣血顿首,百拜诸神!”
祭文掷入瓦盆化为飞灰,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便是人间惨事。家中族长亲自致祭,更是给足了死者家属面子。
云王氏拉着小丫,再次跪倒在地上给云家老太公叩头致谢!
一股阴风忽然袭来,直吹得瓦盆中纸灰打着旋蒸腾而起。
灵堂内的人慌忙以袖遮面,生怕落了一脸灰。
谁也没有注意到,棺材里躺着是少年郎,手脚忽然动了一下,眼睛蠕动似乎随时会睁开。
云老太公伸出枯树皮的一样的手,一手拉起云王氏一手拉起小丫:“王氏!
你嫁入我云家十几年,为我云家哺育一儿一女。
老三去了之后,你勤善持家恪守妇道,老三的产业在你的操持下多有增益,这些都殊为不易。
可怜你丧夫丧子,仅有幼女傍身。
咱们云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也算是诗礼传家。
决计不会让你一介妇孺孤苦无依生计无着,更不会让你回到娘家寄人篱下。
昨夜老夫与几位族老公议,你家在河边的百亩水田,就由你家大伯云大负责操持。
至于你家的京城的两间铺面,也由你家大伯负责经营。
你与小丫的生活用度,自然也由你家大伯一应照拂。
他是大哥,这些都是应有之意。
这样,既解决了你母女二人的生计问题。也不致使族中田产荒废,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与小丫的将来考虑……”
云家老太爷鹰隼一样的眸子死死盯着云王氏,深邃的法令纹隐隐带着狰狞。
灵堂里瞬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敢看老太爷一眼。只有云大想笑又觉得不妥,一脸大便不畅的模样站在一边。
云王氏听到这里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德高望重的云家老太爷,转头又看了看努力憋住不笑的云家大伯云大,一股凉意从心底涌起。
家中男人死绝便为绝户!
绝户财产自然由族中公议处置,甚至遗孀都可以由族老指给族中子弟续弦。
反正,肉要烂在锅里,肥水无论如何也不能流到外人的田地里面去。
他们……他们这是要吃绝户!
想到这些年自己辛苦经营盘下的店铺上等水田,都会落到狂嫖滥赌,已经靠典当家产过活的云大手里。
云王氏的眼神开始犀利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云王氏身上,都在等着听她如何说话。
两只苍白毫无血色的手,一前一后的搭上了棺材板。躺在棺材里的少年郎猛的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直勾勾的,满是黑眼仁一丝眼白不见。
“呼”一口浊气喷出,已经死去三天的少年直挺挺如僵尸般居然坐了起来。
灵堂里云王氏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站起身:“老太公,您老德高望重。
按理说,媳妇应该遵从您的意思。
可如今我儿尸骨未寒,族中就这样急吼吼的处置我家的地与铺面。
太急了点儿吧!吃相太难看了点儿吧,就算是为了云家的脸面,能不能等到我儿盖棺入土之后再提?
老太公,您这样处事将来如何服众?”云王氏不卑不亢。
她知道,这事情就算告到官府也打不赢官司。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拖延总比拒绝要容易得多。
“呃……!”云家老太公一时无语,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全是尴尬。
当年在山上一时放纵,与侄媳苟且生下了云大这个蠢货。
这些年利用族长的权势,没少帮衬云大。
怎奈云大这个蠢货,除了好吃懒做之外还狂嫖滥赌,生生把自己的老娘媳妇气死。
不但祖宗留下的田产被他败光,甚至还欠下燕京城里贵人的赌债。
如若这两日不还,就会被贵人告官捉拿下狱。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急吼吼的在出殡之前便想将此事定下来。
本想着趁云王氏神志惧悲,把事情搞定。谁料想这女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
“老三家的?你这是怎么跟太公说话呢?
太公也是为了你和小丫好,今后也有个人照顾。”云大站在旁边,拿出大哥的气势,大声呵斥着云王氏。
他老婆三年前就被他气死了,早就打上了这个能持家守寡弟媳的主意,只是一时没有机会下手。
现在趁着侄子溺亡,只要把家产弄到手,带着个拖油瓶的云王氏还不是得被他拿捏在手心里。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还不是守寡时间长了熬不住,外面有人了?
燕京城里都传遍了,她和那个王掌柜,名为姐弟,实为……呵呵!”
村头张寡妇两片薄嘴唇一张一合,语不惊人死不休!
自从云王氏撞破了她和云大的**,她就恨不得云王氏立刻死掉。
她这么一说,立时群情哗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云王氏,没想到平日里恪守妇道的云王氏居然是这么一个人。
“你……你们……!”云王氏气急,他们居然下作到拿自己哥哥作伐的地步。
就在云王氏气急,想要冲上去撕烂张寡妇那张嘴的时候。
所有人都愣住,眼神逐渐从惊骇变成了恐惧,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诈尸啦!”
所有人如同受了惊的马蜂一样四处乱窜,年迈的云家太公居然不用人搀扶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