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冰冷刺骨。
朱宁从水帘后的洞口爬出,像一具被河水抛弃的尸体,瘫倒在冰冷的沙地上。
他还活着。
代价是身体里多了一座监狱,和一本来自地狱的魔经。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了那个新找到的、足够隐蔽的山洞。
巨石落下,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也将他自己彻底封入黑暗。
他没有点火。
洞**,死一般的寂静。
朱宁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下去。
他摊开蹄子,掌心空空如也。
“剔骨”没了。
那柄陪他斩杀掘墓人、刺穿狼大人的利刃,连同狼大人的尸体,一同被那块会饮血的石碑吞噬了。
他失去了一把刀,却被套上了一副更沉重、更致命的枷锁。
《阿鼻道杀生经》。
新任狱卒。
独眼狼妖那双冰冷的独眼,和那幸灾乐祸的沙哑声音,如同一根根淬毒的钢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魂。
他被算计了。
从他踏入那个树洞,接下第一笔交易开始,他就是一枚被精心挑选的棋子。
一枚用来投石问路的,弃子。
朱宁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头一阵腥甜。
他没有咳出来,而是将那口混杂着屈辱与杀意的逆血,死死咽了回去。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开始疯狂地复盘这短短几日发生的一切。
熊教头,掘墓人,狼大人。
他杀了三头妖,吞噬了两种天赋,得到了一身诡异的力量,却也一步步,走进了狼渊为他设下的绝路。
“狼渊……”
朱宁用蹄尖,在地上轻轻刻下这个名字。
他才是真正的猎人。
而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网中的猎物。
朱宁缓缓握紧了蹄子,骨节发出一阵钢铁摩擦般的脆响。
《阿鼻道杀生经》强行“焊接”好的身体里,一股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他能感觉到,脑海里那篇血色的经文,像一头饥饿的凶兽,正在苏醒。
它在渴望,渴望杀戮,渴望鲜血。
朱宁闭上眼,将这股杀意死死压制下去。
他从怀中,摸出了那根漆黑的魔钉,和那枚温润的舍利子。
一佛,一魔。
他将魔钉握在左蹄,一股绝对的死寂瞬间传遍全身,那股源自魔经的杀戮渴望,竟随之安分了半分。
他又将舍利子握在右蹄,一股祥和的暖意流淌开来,抚平了他体内那蠢蠢欲动的佛火。
冰与火,生与死。
他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一个行走在钢丝之上的,怪物。
“叩。”
一声轻微的、试探性的敲击,从洞口的巨石外传来。
朱宁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警惕地看向洞口。
“嘎。”
是乌鸦精。
朱宁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开巨石。
乌鸦精站在洞外的月光里,嘴里叼着半只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烤熟地瓜。
它看到朱宁,漆黑的豆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终究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
朱宁没有解释。
他只是蹲下身,在地上,用蹄尖刻下了几个字。
“南坡,穿山甲。”
乌鸦精歪着头,看着地上那行冰冷的字,身体猛地一僵。
它当然知道穿山甲三兄弟。
那是浪浪山南坡出了名的地头蛇,仗着一身坚硬的甲壳和遁地神通,连熊教头都懒得去招惹。
它不明白,这头刚刚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搏杀的猪妖,为什么下一个目标会是它们。
朱宁抬起头,看着它,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他指了指地上的字,又指了指自己。
没有询问,是告知。
乌鸦精沉默了。
它看着朱宁那双不再有丝毫波澜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它将嘴里的地瓜放下,飞到一旁的空地上,用尖喙,画出了一副极其简陋的地图。
三座并排的小山包,山包下,是三个紧挨着的洞穴。
它又在洞穴旁,画了一个代表“陷阱”的交叉符号,和一个代表“坚硬”的螺旋纹路。
做完这一切,它飞上高高的树枝,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
像是在为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死囚,提前送行。
朱宁站起身,将那半块地瓜捡起,塞进了嘴里。
很甜。
他看着树上的乌鸦精,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将那块刻着穿山甲三兄弟名字的兽骨,从地上捡起,握在掌心。
七日之内。
这是他的新囚期。
也是他的新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