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精没有立刻飞走。
它落在洞口的树枝上,漆黑的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朱宁。
朱宁将剩下的半只河蚌推了出去,示意它不用客气。
乌鸦精却摇了摇头。
它用尖喙,轻轻啄了啄自己胸前的羽毛,又指了指朱宁的胸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声。
那声音里,带着询问与担忧。
朱宁明白它的意思。
他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暂时无碍。
腐骨草的药力,像一道冰冷的堤坝,暂时拦住了那场足以致命的洪水。
但这堤坝,正在被腐蚀。
乌鸦精似乎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沉重,它不再多问,只是安静地陪着。
一个在洞内,一个在洞外。
一人一妖,隔着一层冰冷的石壁,维持着一种脆弱而珍贵的默契。
朱宁没有浪费时间。
他盘腿坐下,开始尝试着熟悉体内这种诡异的平衡。
他分出一缕微弱的妖力,小心翼翼地探向丹田。
那里,一半是骸骨之种散发的森森死气,另一半是佛门暗劲残留的灼灼金焰。
腐骨草的药力,如同一道薄薄的冰墙,横亘在两者之间。
他能感觉到,冰墙正在融化。
每融化一丝,他的心就沉下一分。
三个月。
这个时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
他必须在刀落下来之前,找到生路。
就在这时,那股从北坡黑风林飘来的、阴冷而古老的气息,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他丹田里那枚新生的“骸骨之种”。
嗡。
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悸动,从他的骨髓深处传来。
那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呼唤。
一种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向他发出了邀请。
朱宁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洞口的缝隙。
黑风林。
独眼狼妖口中,狼大人的交易地点。
掘墓人气息消失的终点。
现在,又多了一重神秘。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挪开了堵门的巨石。
乌鸦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更高的树枝。
朱宁没有看它。
他只是抬起头,迎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气息,更清晰了。
它像一封用死亡与怨念写成的请柬,每一个字,都在他灵魂深处回响。
“黑风林。”
朱宁用蹄子沾着地上的泥水,在岩石上,写下了这三个他刚刚学会不久的妖文。
他指着这三个字,看向树枝上的乌鸦精。
乌鸦精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那双漆黑的豆眼里,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填满。
它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凄厉的尖叫。
“嘎!嘎!嘎!”
它在警告。
用它所知道的最激烈的方式,警告朱宁,不要去那个地方。
那里,是禁地。
是浪浪山所有生灵,都不敢踏足的死亡之地。
朱宁静静地看着它,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他知道那里危险。
但他也知道,那里或许藏着解决他身上这个该死麻烦的唯一线索。
他不能等。
不能等到月圆之夜,再像个瞎子一样,一头撞进狼大人与独眼狼妖共同布下的杀局里。
他必须提前去看看。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朱宁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乌鸦精的警告。
他将“剔骨”短刃重新绑好,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
然后,他转过身,迎着那股阴冷的风,迈开了脚步。
乌鸦精的尖叫声,在他身后戛然而止。
它似乎明白了,这头猪妖的决定,无可更改。
片刻的死寂之后。
乌鸦精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翅膀一振,如一道黑色的影子,追了上去。
它没有飞在前面引路。
而是远远地吊在他的身后,像一个送葬者,陪着他,走向那片注定埋葬无数秘密的黑暗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