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重生:从失业到文坛巅 第十 章 工地上的禄安全帽

陆修把那张五百块夹进笔记本的时候,指节还在发僵。他没回家,也没回咖啡馆。他沿着公交站台走了两圈,盯着站牌上那些被雨水泡得发毛的路线图,直到看见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拎着铝饭盒从巷口拐出来。

他蹲在树影里,手插在裤兜里,盯着父亲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他才起身,隔着三站地,一路跟着那辆摇晃的公交车走到城西。

工地围挡高得像墙,上面贴着褪色的楼盘广告,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搂着穿裙子的女人,笑得像是从没流过汗。陆修绕到侧边,看见一堆沙石后面有个豁口,刚好能看见登记口。父亲掏出一顶绿安全帽,递给门卫看了眼,帽檐上缠着黑胶带,绕了三圈,像打了补丁的耳朵。

他没进去。他绕到建材堆后头蹲下,水泥管摞得比人高,缝隙里漏出工地里的吆喝声。

“老陆头!三号楼底下还堆着两袋!你当水泥自己会长腿?”

陆修看见父亲从搅拌车后头绕出来,肩膀一歪,扛起一袋水泥。袋子比他高半头,他得弯腰往前顶着走,右肩明显比左肩低,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斜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沙里。

陆修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手指悬在屏幕上,抖了一下。

“绿安全帽有裂,胶带缠三圈。”

“右肩下沉,走路右倾。”

“工头喊他‘老陆头’,他低头应,像做错事。”

写完这句,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没带水,保温杯还在出租屋的桌上。他咽了口唾沫,继续盯着父亲。

父亲把水泥袋卸在三号楼底下,转身回来时,脚步有点踉。他扶了下腰,没让人看见,又去扛下一袋。这次袋子没绑紧,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脖领里。他没拍,只是把帽子往下拽了拽,继续走。

“袋子漏灰,他没拍。”

“走路时右脚拖地,像鞋底粘了东西。”

“喘气声重,但不出汗——热天不出汗,不对劲。”

陆修的手指停在“不对劲”三个字上。他想删,又没删。他知道这不是描写,是诊断。可他不是医生,他只是个写东西的。

工头又喊:“老陆!你当这是养老院?磨蹭什么!”

父亲没应,只是加快了步子。可那步子快得勉强,像拖着一根看不见的铁链。

陆修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晚写的那章——写父亲替他去见编辑,紧张得把名片塞进嘴里。他写得轻松,甚至带点笑,可现在看着这具在烈日下佝偻着扛水泥的身子,他忽然觉得那章像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在**实,其实他写的只是“他能接受的真实”。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银行到账,结果是天气预报:【今日最高温38℃,户外作业请注意防暑】。

他关掉通知,抬头看天。太阳悬在头顶,白得发亮,照得安全帽上的绿漆都发灰。父亲又扛了一趟,回来时在搅拌车阴影里站了会儿,摘下帽子扇风。帽子里沿一圈汗渍,深褐色,像画了个圈。

他从饭盒里掏出半个馒头,干啃。没菜,没水。

陆修的胃忽然抽了一下。

他想起父亲上次给他送钱,说:“工地管饭,吃得好。”

他还笑:“你爸现在顿顿有肉。”

现在他看着那个干馒头,忽然想砸手机。

但他没动。他知道他不能动。他得写,他得记,他得把这一页补上。王青说得对——他之前写的不是人,是符号。是“父亲”这个词的注解,而不是一个会累、会疼、会偷偷在车影里啃冷馒头的老头。

他继续打字:

“吃饭没桌没椅,靠墙蹲着。”

“馒头干,他嚼得慢,像在磨牙。”

“喝水用饭盒盖,一口,盖上,收好。”

写到这儿,他忽然停住。

父亲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叠得整整齐齐,打开看了眼,又迅速折好塞回去。动作很轻,像藏什么宝贝。

陆修屏住呼吸。

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他上个月发的那条配图文——“稿费来自我爸”,下面那张五百块的照片。父亲把它剪下来,叠成小方块,随身带着。

他没发布这发现,但他想写。他想写“他把我发的那张钱,折成小块,藏在裤兜里,像藏一张护身符”。

可他没写。他知道这太煽情。王青会说:“你又来了,又想用‘感动’当遮羞布。”

他删掉草稿,重新打:

“他看纸条,三秒,折好,塞回左裤兜。”

“左裤兜有补丁,针脚歪,是他自己缝的。”

写完,他抬头。

父亲已经又去扛水泥了。这次袋子卡在堆里,他用力拽,身体一晃,差点摔倒。他稳住,没出声,继续拖。

陆修的嘴唇忽然发麻。

他想起自己昨天还坐在咖啡馆里,喝着三十块的美式,想着怎么写“父亲的过去”能拿奖。他以为自己在创作,其实他只是在消费。

他打开文档,新建一页。

不写过去。

不写抒情。

写现在。

“父亲,六十五岁,工地杂工,日薪一百二。”

“绿安全帽,二手,工地发的。”

“右肩旧伤,下雨天疼。”

“吃饭用铝饭盒,无菜。”

“随身带儿子发的配图文,剪下,折好,藏左裤兜。”

“工头喊他‘老陆头’,他低头应,像在赔罪。”

他一条条写,像在填表格。没有形容词,没有比喻,没有“伟大”“艰辛”这种大词。就只是事实。

写完最后一行,他点了发布。

手机没响。

他不指望响。他知道这章不会爆,不会有读者热泪盈眶,不会有编辑夸他“深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没再骗自己。

他抬头,看见父亲正从三号楼转角走回来。阳光照在他身上,绿安全帽的漆皮剥落了一块,露出底下灰白的塑料。他走得很慢,但没停。

陆修没动。

他继续蹲在水泥管后头,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他没关文档,也没删记录。他知道他得回去写。这一章还没完。他得把父亲的每一个动作都刻下来,不是为了谁看,而是为了他自己能记住——

记住这个戴着绿安全帽、在烈日下扛水泥、把儿子一张破纸当宝贝藏在补丁裤兜里的老头,是他爸。

父亲走到搅拌车阴影里,停下,摘下帽子,用袖子擦了把脸。他抬头看了眼太阳,又低头看了眼鞋。鞋底沾着红泥,和他每天回家时带回来的一样。

他没坐下。

他把帽子戴回头上,扶了下,转身,朝水泥堆走去。

陆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

他走路时,右脚拖地,不是因为鞋底粘了东西。

是因为右腿,比左腿短了那么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