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六章 县令在胡闹?
县衙后院的库房里,一袋袋鼓囊囊的麻袋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谷物种子混合在一起的、朴素而干燥的气息。
县衙的师爷姓胡,是个年过半百的山羊胡老者。
此刻,他正捻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胡须,满脸愁容地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的县尊大人呐。”
胡师爷跟在县令张承志身后,语气里满是无奈和不解。
“您这是要做什么?咱们把县城里几家大粮行能卖的种子都快买空了。”
“虽说咱们县衙名下也有几百亩官田,可也用不上这么多啊,这得花多少银子?”
张承志今天没穿那身刻板的官服,只着了一件寻常的青色长衫,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看起来不像个官老爷,倒像个春日里出游的富家翁。
听到胡师爷的抱怨,他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得意洋洋地回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是捡了金、元宝。
“老胡,这你就不懂了。”
他用扇子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种子。
“这可不是买来屯着的,这是本官的一场豪赌,一场关乎我清河县未来收成的大计!”
胡师爷听得一头雾水:“大计?什么大计?”
“一种全新的耕种之法!”
张承志的眼睛都在放光,他兴致勃勃地拉着胡师爷,唾沫横飞地解释起来。
“你听好了,咱们不把这些种子直接撒到大田里去,而是先找一块地方,把它们集中起来进行育苗!”
“育苗?”胡师爷活了五十多年,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就是育苗!”
张承志越说越兴奋。
“咱们搭个棚子,把这些种子先养成壮实的秧苗。”
“要是天冷,白天就往地里灌水,保持地温,晚上就点上湿柴草,用烟熏着,防止霜冻。”
“等这阵倒春寒过去,天气彻底暖和了,再把这些长结实了的秧苗移栽到大田里去,如此一来,还怕什么霜冻?”
胡师爷听得目瞪口呆,他呆呆地看着自家这位县尊大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人,这闻所未闻啊!”
他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种子离了土,不见天日,如何能活?”
“还要用水泡用烟熏,这不是胡闹吗?这不是违背天时,逆天而行吗?到时候别说秧苗了,怕是连根草都长不出来!”
“胡闹?”
张承志把扇子啪地一合,脸上满是笃定和信赖。
“老胡,你可知道,教我这个法子的人是谁?”
“是谁?”
“就是那位三尺书先生!”
张承志一提到这个名字,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敬佩起来。
“你想想,能写出那等惊世骇俗之作的奇人,他的胸中韬略,又岂会只局限于舞文弄墨?”
“此等高人,必是经天纬地之才,他说这个法子能成,就一定能成!”
胡师爷的嘴角抽了抽。他当然知道三尺书,那本叫《凡人修仙传》的话本小说,如今在县城里简直是人尽皆知,连他自己闲暇时都忍不住偷偷翻看几页。
可写书写得好,跟会种地,这完全是两码事啊!
他觉得自家这位县尊大人,怕不是看书看魔怔了,被那个素未谋面的作者给灌了迷魂汤。
“大人,写书是写书,种地是种地,这不能混为一谈啊。”
“万一不成,咱们这么多银子,可就都打了水漂了。”胡师爷苦口婆心地劝道。
“区区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张承志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若是此法能成,明年我便在全县推广!”
“到时候,我清河县的百姓,就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我会亲自上书巡抚大人,将这开创农耕新法的功劳,尽数归于那位三尺书先生!”
看着张承志那副狂热的模样,胡师爷知道,自己再劝也是白费口舌。
他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当是陪着大人疯一次吧。
反正这千两银子,对于整个县衙的开销来说,虽说不是小数目,但也伤不到筋骨。
“但愿真如大人所言吧。”
胡师爷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心里却在嘀咕,咱们清河县风调雨顺的,都有十来年没闹过什么正经灾害了,何必如此折腾。
他正想着,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库房大开的门口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胡师爷下意识地朝着院子里望去。只见院中那棵前几日还开得灿烂如锦的桃树。
此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娇嫩的花瓣被吹得七零八落,枝头上仅剩的几朵。
也像是被冻坏了的美人脸,蔫了吧唧地耷拉着,没了半点生气。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爬了上来。
胡师爷的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难道今年这天,真的要变了?
与此同时,清河学宫的院子里,气氛同样是冰冷肃杀。
钱耀祖夫子铁青着一张脸,那双本就严厉的眼睛里,此刻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死死地瞪着面前一个瘦小的身影,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你一个小小书童!”
钱夫子的声音尖利而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我让你陪着少爷们念书,是让你学些圣贤道理,不是让你在这里妖言惑众的!”
“什么斗气化马,什么恐怖如斯,什么修炼突破,简直一派胡言!荒唐至极!”
他手里的戒尺,因为主人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直直地指向周青川的鼻子。
“圣人学问,是教人知礼义,明廉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倒好,整日里给他们灌输这些打打杀杀、逆天改命的歪理邪说!”
“你这是在毁了他们,是在毒害他们的心性!”
“我告诉你,周青川!”
钱夫子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仆人,从今天起,你若是再敢跟少爷们讲这些离经叛道的故事,就立刻给我卷起铺盖滚出学宫,我这里,容不下你这种荒唐之人!”
钱夫子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院子里,其他的小少爷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何曾见过钱夫子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都吓得小脸煞白。
然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身影猛地从周青川身旁站了出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直面着暴怒的钱夫子。
是王辩。
他小小的身子挡在周青川面前,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愤怒。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顽劣和傲慢的眼睛,此刻正喷射着毫不畏惧的怒火。
“不是他说的!”
王辩的声音清脆而响亮,打破了院中的压抑。
“是我说的,是我说的又怎么样!”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就在刚才的课堂上,钱夫子讲到《礼记》中安分守己,各司其职的道理,言语间不免又训斥了几个功课落后的学生。
说他们资质愚钝,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一步登天。
连日来的高压和责罚,早已让王辩心中的怨气积攒到了顶点。
他听着钱夫子那番话,只觉得刺耳无比,便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谁知钱夫子耳朵尖,立刻让他站起来,问他说了什么。
王辩梗着脖子,竟真的将那句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钱夫子看着挡在周青川面前的王辩,怒极反笑:“好一个王辩,你还敢顶嘴?你父亲花重金送你来我这里,是让你学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君子,不是让你学这些市井无赖的混账话!”
“挑战师长,藐视尊卑,这就是你学到的东西吗?”
被钱夫子积威压制了数月之久的王辩,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
他抬起头,迎着钱夫子那足以让任何孩童胆寒的目光,小小的胸膛挺得笔直。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句在心中回响了无数遍的话,清晰无比地呐喊了出来。
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蕴**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震撼人心的决绝。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