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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泉下有灵
“完了,这条是宫里赏的。”赵青漪面色骤变:“我还等着下次去皇宫谢恩的时候穿呢!”
悲喜只在一瞬间。
看着那参差不齐的裙角,陆羡蝉也由衷地替她感到了悲哀。
虽说赵青漪她爹位列九卿,但却是个恨不得把“两袖清风”四个字顶在头上的老古板。
那点俸禄一轮轮地刮下来,到她这的时候,也就勉强够她用两根贴金的簪子装点门面。
“这是江淮的缂丝工艺,长安锦绣纺里有一位江淮来的老绣娘。”陆羡蝉心生不忍,补充道:“修补只需三两银子。”
这番话不亚于救人于水火,救王妃于困顿之间。
赵青漪感激地看她一眼,若不是顾及身份,她真想亲两口这个蕙质兰心的小美人一口。
“你们先去琴室,我现在就让人把衣服送到锦绣纺去。”
望着她的背影飞也似的跑远了,陆羡蝉嘴角弧度不觉上扬。
拿捏住这个未来的穷王妃,今日也算成功了一半——
至少在看到萧怀彦之前,陆羡蝉是这么想的。
彼时外面蝉鸣声阵阵,琴室里竹帘半垂,侍女们细心点燃了博山炉里的倒流香。陆羡蝉与念秋一同走进琴室,随着侍女,对着帘后伫立的身形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这一声,将一身儒雅青袍的齐王,从深远的回忆里拉回现实。
萧怀彦闻言转过身来,视线扫过今日来府上的琴师:“坐吧。”
三年一晃而过,萧怀彦与当初温润少年的模样不太一样,脸上不带半点笑意,不过观他气色,似乎无恙。
陆羡蝉还是头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几分疏离,定了定神,道:“齐王殿下想考究民女什么曲目?”
“女郎随意即可。”
听语气,陆羡蝉就知晓这桩差事他并不乐意,心里指不定多烦躁……是因为太子遇刺的事吗?
陆羡蝉调了调弦,心里有了数。
萧怀彦的确心事重重,只低头凝神望着手里的琴谱,想早点打发她离开。
乍然间琴音响起,似夏日蜻蜓点水,又如渔樵在山水间问答。
明快而不失清幽,像极了点点雨珠落在心田。
忧愁烦躁渐渐被抚平。
萧怀彦静听她弹完那曲《渔樵问答》,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赞赏:“尚可,可还会弹别的?”
看来是有戏,陆羡蝉忙道:“有曲谱的都可一试。”
听她如此自大,萧怀彦不禁失笑地回头打量她,心里舒服了,也不计较她戴帷帽的事。
只是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的手。
竹帘里渗透的光影影绰绰,映得她指节细长有力,食指上一圈薄茧微微透青。
萧怀彦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地将手里的琴谱递过去:“那这个,你可会?”
琴谱不知是哪年的了,边角都卷着黄页。
陆羡蝉翻了翻,韵律简单但十分跳跃,很是考验手法。即使对她而言,也只能勉强弹到一半,凝涩之际,忽地“哐当”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节奏。
惊愕抬头,原来是萧怀彦起身得急,竟踢翻了博山香炉。
香灰瞬间灼了地毯。
萧怀彦无暇顾及其他,喉头如同塞了一团棉花:“阿婵?”
这一声,轻柔而飘渺,如琴弦震颤。
眼见他几步到了面前,竟什么君子仪态都不要了,伸手就来撩她的帷帽。
“今日是你的忌辰,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你谱的这支曲子,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忌辰?
陆羡蝉回过神,她三年前她似乎是在今日选择离开长安的,没想到萧怀彦还记得这件事。
至于曲子……她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萧怀彦与乐器上颇有造诣,唯独谱曲上,品味独特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念秋有心阻拦,但也不敢对齐王太过造次。陆羡蝉只好连连解释:“齐王殿下,我是活人,而且民女对您府上花卉过敏,不宜见人。”
“不可能!除了她,再没有人能欣赏得了我的曲,也没有人再弹得了我的曲!你一定就是我的知音阿婵……”
赵青漪换好衣服赶来时,便看到女郎几乎贴在了墙上,唯恐避之而不及,而齐王殿下推开了那叫念秋的舞姬,忘了形地要去掀那红萝女郎的面纱,毫无风仪。
这画面,她并不陌生。
当即,她提着裙子,一个箭步冲过去:“萧怀彦!”
就在萧怀彦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转头之时,脖子后一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就在要暴露的危急关头,陆羡蝉眼睁睁看着赵青漪天神下凡一般,一记手刀利落地敲昏了萧怀彦,由着身后的侍女轻车熟路地扶去一旁。
温润王爷便癫狂,开朗王妃变暴躁……猝然一系列的变化让陆羡蝉和念秋都呆住了。
“你别见怪。”赵青漪却面不改色地看着陆羡蝉,解释道:“他前几日回家路上受了惊,总喃喃说着什么‘故人魂灵无所依托,要入梦寻他’之类的胡话。如今他看谁都像那位知己好友。”
停了一瞬,“你帮了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这次云蜀客栈必然能进宫献舞。你可以走了。”
赵青漪发了话,府上没几个人敢不听她这未来主母的话。
陆羡蝉知她是怕萧怀彦醒来再丢人,毕竟这位王爷是有点痴狂在身上的。少年时为搜集一支乡间小调,不惜帮着人干了一个月的农活,被捡回来的时候足足瘦了几十斤还能笑出声。
现在这个局面,陆羡蝉也不敢多留,抬步就要走。
“等等!”
谁知刚到门口,赵青漪忽地出声,又将她拦下。
难道认出来了?陆羡蝉心里咯噔一声,僵硬地回头,发觉赵青漪视线落在她手边的琴上,念出了上面晦涩的琴名:“独枞?”
……忘了赵青漪最喜研究古玩字画,这种古篆文根本难不倒她。
“这不是独枞,是我买的仿品……”
不等她说完,赵青漪大步流星地拽住陆羡蝉的手腕,眼中尽是愤恨之色:
“谢七公子的红颜知己岂会用假货?!”
“当年谢婵尸骨无存,我央着永安侯府立个衣冠冢他们都不肯,如今却敢把谢婵留下的独枞送给你?!”
“谢翎真是枉为命官,羞称君子,卑鄙无耻至极!”
“……”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羡蝉哭笑不得:“王妃维护友人之心,我感动至极,但是……能不能先放了我?”
“不能!永安侯府如此欺我故人,今日我定要拿你换个公道!”
公道?她有什么公道是落在了谢府吗?陆羡蝉一头雾水之际,听到赵青漪冷冷一笑:
“来人,去谢府告知谢七公子,若想再见到红萝,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