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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欲盖弥彰
见她全然没有接剑的意思。谢翎吁了一口气,忽然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肩膀一按:“既然不愿意拿剑,那就从最基础的马步开始。”
“手抬起来,腿分开,肩背挺直。”
谢翎虽跟着永安侯习武多年,但教人是第一回。
在他看来极为简单的动作,陆羡蝉却浑身僵硬,几次三番也做不好。按理说,谢翎早该没有了耐心。
这次却恰恰相反。
见她姿势歪了,他便用手托着她的手肘往上一抬,而后点在她的后颈:“你长期低头斫琴,夜间记得不要再用枕头。”
他指尖灼热,陆羡蝉不自在地仰起头,顿了一会道:“大人,男女有别。”
语气恰到好处的疏离,谢翎又察觉到她那种格外的紧绷,仿佛避之如蛇蝎。
但他并未撤手,反而不轻不重地按下去,在她咬牙切齿的神情中侧目同她对视:“在客栈哭的时候没想起来,现在才来知礼识节是不是有点晚了?”
陆羡蝉嘴角抽了一下,实在不愿意回忆自己丢脸的画面,故作镇定地挺直了脊背。
“……是这样的吗?别给我练歪了。”
真是见鬼,她为什么要顺着他的话往下做?可是鬼使神差般,她真的学着他教的动作,咬牙坚持下去。
每个动作都尽量做到完美,不让谢翎一次次靠近她。
但她也有点高估自己了,或者说谢翎实在没想到她这么虚弱。
等薄汗浸透陆羡蝉的额发,谢翎才道:“今日就到这,明日继续。”
而陆羡蝉则晕乎乎地指着日出东方:“你看到了吗?有两个金沙芙蓉饼!”
她努力眨眨眼,视线再清晰时,芙蓉饼渐渐变成了端坐船舱里的谢翎。
他在灯下翻阅书卷,侧脸弧度极为优雅:“……那不是芙蓉饼,是你饿昏了。”
陆羡蝉难以置信,自己习武的第一天,竟然以这么草率的理由收了尾。
她想为自己再辩解两句,偏偏肚子这时候不争气地“咕叽”大叫一声,让她的所有借口都堵在了嗓子眼。
正在这时,外面护卫敲了敲门:“公子,膳食到了。”
得到首肯后,谢翎面前的案几上的书卷被移走了,换成了五六碟色泽鲜亮的饭菜。
但只有一副碗筷。
谢翎有条不紊地擦净双手,捻起瓷勺,先盛了碗甜圆子。
碗勺碰撞的声响清晰无比,陆羡蝉识趣地站起来:“那我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
身后,谢翎不急不慢地开口:“我已经用过了,你若还想跟护卫吃一样的,现在就可以走。”
甜汤里掺了牛乳,精致程度与昨夜的不可同日而语。
陆羡蝉想了想,还是慢慢退了回去,垂着头接过了瓷碗。
她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但喝到嘴里的时候,又觉得没什么——
左右不过一顿饭,何必大惊小怪。
谢翎看着陆羡蝉喝完了甜汤垫肚子,又去夹清蒸鲈鱼,玉带虾仁,待她用得差不多了,默然片刻:“好吃吗?”
陆羡蝉真挚地点头:“好吃。甜汤里能再放点碎冰就更好了。”
谢翎道:“你不能吃生冷之物。”
她为什么不能?
陆羡蝉捧着小碗,思索半晌,恍然大悟:“现在冰价的确很贵,我只是提个建议,并没有要求大人的意思。”
“侯府虽然不及江淮陆家那样富裕,但吃食方面,多少还是养得起你的。”
谢翎眸色澄平,缓声道:“你阴蛊才消,近来须多吃热的。”
他的声音仿佛一片飘落的羽毛,落在陆羡蝉耳畔。
……又来了。
他知不知道这样做,她会以为他还是陆柒。
她抠住了袖子上的花纹,移开了视线。
谢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仿佛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件事,就像在乐阳城照顾她时一样。
“谢,谢大人,”陆羡蝉终究还是喊住了他,迟疑道:“你真打算陆棠渊的死因吗?你打算从哪里查起来。”
“等你什么时候能抓稳剑了,再说。”
谢翎身形顿了顿,然而陆羡蝉再没有多的话,他便干脆利落的走了。
只留下陆羡蝉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
*
初学者的姿势总是不要太好看,陆羡蝉起得也越来越早,只为避开护卫们频频看来的眼神。
但这事还是慢慢传遍了,连陆灵都巴巴地过来守着她,怕她摔了渴了。
陆羡蝉颇觉丢人,一边感受着身体上的酸痛,一把忍不住问谢翎:“……我要练多久,才能像你那样,一剑能杀好几个匪徒。”
陆羡蝉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
不得不说,虽然习武的开头不是她主动的,但想起谢翎在烛山断崖上一剑一个的场景,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但几乎她刚问出声,周围就响起噗嗤噗嗤的闷笑声。
护卫们转过头,眼神交流中俱是忍俊不禁。
陆羡蝉:“……”有这么好笑吗?!
谢翎见她呆呆愣愣地,连脸颊都烧出了胭脂般的血气,他也经不住弯了弯眼眸。
在陆羡蝉羞恼地看过来时,谢翎轻轻咳嗽一声,垂睫掩饰住眼底浅淡的笑意:“日积跬步,一切都说不准……先试着将这张纸打落,今日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陆羡蝉不想打纸,她只想打人。
但她没有气力了。
借着喝口水的间隙,她用手在眉骨处搭个凉棚,眺望着长安的方向。
陆灵一边给她捏肩,一边眼中泛起向往:“我只在村里听婶娘提过长安,她们都说长安是最繁华的都城,连门口的狮子都是玉做的!”
说着,握紧了仇富的小拳头。
陆羡蝉扶着额头:“繁华是真的,倒不至于玉做的……就算是玉,顶多也就是块米黄玉,不值钱的。”
“未必。”
软靴踏着木板的声音靠近,大片的阴影替她遮住阳光,背后的谢大人走到她身边,不紧不慢地开口:“去年百官纠察,工部尚书家中搜出了一对羊脂玉门狮,造价十万有余。”
这下,陆羡蝉也握紧了仇富的拳头:“我就知道那老头不是个好东西。”
谢翎勾了勾唇:“现在又想起什么了?”
“没有!”
无意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瞳,陆羡蝉急忙否认,撩起锦帕盖在自己脸上:“我瞎猜的。”
总是说些欲盖弥彰的话,也不知道在说服谁。
谢翎移目凝望着大船后面的几个黑点,被浪打得摇摇晃晃。
如附骨之蛆,始终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