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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笑里藏刀
陆羡蝉眼神闪了闪。
这种事当众说出来,的确是很掉谢翎七公子的面子。何况此时让贺知县知晓了,慢慢再传回长安……
不知道谢翎要成为多少人的笑料。
她忍不住心虚地退后一步。
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捻下她鬓发上一片枯黄的落叶。
这一反转来得太快,贺知县这时也心里有了数,麻利地命人将一脸不可置信的吴二娘母女扣了下去,不许她们再打扰到陆羡蝉。
叶片随意拂了去,谢翎漫不经心地垂睫:“找我什么事?”
明明是个极轻微的动作,陆羡蝉却忍不住呼吸一滞:“那个……你的伤好了吗?”
“你觉得呢?”谢翎极薄地哂了一声:“不用故意找话题,想问什么直接问,但你如果想说什么回乐阳之类的话,倒是现在就可以调头回去了。”
“我不回乐阳城。”
陆羡蝉被他戳破自己的假惺惺,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我是想知道,沈祁到底怎么了。”
她背后尽是不可思议的目光,陆羡蝉下意识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
距离迅速被拉近。
然而她的颈项线条紧紧绷着,这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真奇怪,她对他呼来喝去,跟他要恩怨两清,丢下他在素怀堂的时候,也没见她害怕过。
倒像是当年在太学,他拿箭指着她的神情。
谢翎的左臂发痛,牵连着下面三寸的地方也在隐隐发痛。
他的声音却波澜不显:“下午启程回长安。”
“啊?”
“到时会看到沈祁。”
说到启程去长安,她必然要急。说完,谢翎耐心地观察她的神色,却觉得这次她没有太多反感,反而抬头看着他:“那我能不跟犯人关一起吗?我想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
谢翎额头青筋蹦了蹦:“我什么把你和犯人关在一起了?”
“你说我有一字隐瞒,就与匪徒同罪。”陆羡蝉抿了抿唇,眉间笼上一层阴影:“我不要跟闻晏关在一起!”
她竟然还想过跟闻晏同处一室。
“闻晏的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谢翎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冷峭的背影,不冷不热地说道:“不过你若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就别怪我将你困在房间里,日夜看守着你。”
陆羡蝉怔了一会,半晌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要跟她住一起的意思……
莫不是想让她端茶倒水,反过来伺候他?
这人怎么这么睚眦必报!
*
江淮渡口,正停泊着一艘巨船。
“陆娘子,随我来。”
朔风抬手拿下一盏风灯,引着陆羡蝉拾阶而下,往船舱底部走。水声渐渐清晰,尽头一扇木门被朔风推开了。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个大夫正坐在床畔诊脉。
陆羡蝉从朔风手里拿过风灯,小心翼翼地往床榻上一照——
一个枯槁到脸颊几乎凹陷下去的男人正躺在上面,浑身长满青色的斑,像霉菌长在了皮肤上。
陆羡蝉沉默一会:“这是沈祁?”
朔风点点头,又指着那位大夫:“这是江淮名医,胡大夫,有妙手回春的称号。”
胡大夫捻须摇头,叹息道:“不敢当啊!老朽无能,你们还是赶紧携这位郎君去长安碰碰运气吧。”
陆羡蝉握着灯的手指紧了紧:“长安就有办法了吗?”
“长安有一御医世家,名唤苏家。他们家主与老朽有些交情,诸位去往长安试试吧。”
胡大夫坐下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朔风:“这些药可以保这位郎君一月无虞,还有诸位尽量少他接触为好,这毒,恐有传染的风险。”
一听这话,朔风赶紧拉着陆羡蝉出舱门。
站着狭小的过道里,陆羡蝉感觉到了沉闷:“闻晏有没有解药?”
“都搜过了,没有。”
这段问话便算做终止了。
等陆羡蝉回到船面上,已经到了启航的时刻,江面上波涛涌动。
“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就能心安。”
她一撇头,看见船头上摆了小案,江雾蒙蒙,谢翎便坐在在雾里,手里执一卷案牍翻阅。
陆羡蝉忍不住开口:“那也好过混混沌沌过下去,一直被别人安排好,至少我知道沈祁现在还活着。”
不知哪个字触到了谢翎,他沉默了一会:“那你呢?”
“我?”
“你去长安,就只是为了一个沈祁?”
谢翎回首,看着衣衫长发都在风里飘摇的女郎,缓声道:“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她眼皮一抽,佯做惊讶:“不是谢大人让我去长安接受审查的吗?大人莫非又失忆了?”
谢翎抬眼看她。
做陆柒时,他双瞳乌润沉静,做谢翎时,这双瞳眸便显得漂亮又凌厉。
船头上风声寥寥,陆羡蝉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防止被他看出太多的情绪。
陆羡蝉硬着头皮问:“大人坐在这里,在看什么。”
谢翎几乎要被她着岔开话题的本事逗笑了,他不再追问,轻淡道:“我在看江水往复,滔滔不绝,会不会今日看的水也是十年前看到的水。”
什么鬼?陆羡蝉只觉莫名其妙,想了想,还是答道:“我阿娘说世界是圆的,水在不断循环。但是一条江经历的水太多了,肯定不会完全一样。”
“江水如此,那依你之见,十年前的谢翎,与十年后的谢翎,有何不同?”
他望着前方江景,仿佛不过随口一问。
陆羡蝉知道,他并不似看起来那般惬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下。
她干干一笑:“我怎么会认识十年前的大人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认识我,那该认识江淮陆家吧?”谢翎也不恼,握着茶杯浅浅饮了一口:“你在江淮长大,可还记得一二?”
陆羡蝉心里咯噔一声,抿了抿唇:“陆家家大业大,我怎么会认识?”
“不认识也该听过,我今日翻阅卷宗,发现一件奇事。”
“奇事?”
谢翎抬手一拨,卷宗如雪花般闲散铺陈,他唇角挂着笑:“陆家家主陆棠渊去世时已年逾三十,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妻儿的任何记载。”
妻儿二字,又勾起了陆羡蝉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谢翎此人果然难缠。她一时竟不知谢翎是随了永安侯的狂妄,还是遗传了明珩公主的掌控欲。
对于她,偏要咬死到这种程度吗?
“或许有隐疾呢?”陆羡蝉堆出个假笑:“他是癫症发作,坠水而亡,兴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病遗传下去。”
她眸色隔着雾气,也灼灼烈烈,分明是轻松的语气,此刻也带着几分薄怒。
谢翎唇角弧度缓缓敛起,任风吹过鬓角。
“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牢房待着了。”
陆羡蝉猝然转身,裙摆荡开了层层涟漪,不想再接受这场笑里藏刀的试探。
走了两步,她身形又一停:“无论你信不信,我没有帮闻晏的忙,我偷偷出去只是想回乐阳城。梁家和陆家的恩恩怨怨我也不在乎,我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站住。”谢翎微微蹙眉。
陆羡蝉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