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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宇轩把钢笔夹进记事本,合上封面,转身走出审讯区。走廊灯光依旧冷白,但空气里多了种压着的紧绷。他没停步,径直朝技术分析室走。
赵亮已经在门口等着,右臂的绷带边缘渗出一点暗红。他抬头看见郑宇轩,声音压得很低:“技侦刚完成第一轮回溯。陈建国那个备用号,最后一次通话不是随机拨出的。信号经过三层跳转,最后接入一个伪装成旅游咨询平台的暗网入口。”
郑宇轩点头,推门进去。林悦正站在频谱仪前,屏幕上是一道波形图,中间有细微的断层。她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录音是假的。儿童哭声部分,频率在千赫区间有轻微偏移,真实哭声不会出现这种规律性抖动。合成痕迹明显。”
“能确定是谁做的?”
“不能。但制作水平不低,用的是专业音频分层软件,普通骗子搞不来。”
郑宇轩走到桌边,拿起打印出来的流量日志。陈建国家里的宽带记录显示,过去三个月,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路由器频繁连接境外节点,每次持续十五到四十分钟不等。其中有七次,连接时间与“芽”计划的发车时间完全重合。
“他不是在求助。”赵亮站在门口说,“他在上传数据。”
郑宇轩把纸页放下:“查他所有设备的购买记录。手机、路由器、SIM卡,全部溯源。另外,调他三个月内的银行流水,看有没有异常转账。”
“已经开始了。”赵亮应道,“但有个问题——他名下所有账户都很干净。工资卡每月进账四千八,取现为主,没大额进出。唯一一笔可疑的是上个月给一个教育基金会捐了两千,转账备注写的是‘为失孤家庭尽一份力’。”
林悦转过身:“讽刺。”
“不意外。”郑宇轩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他需要维持形象。每次来报案,都带着照片,声音发抖,手也抖。我们以为那是悲痛,其实是表演。”
他拿起记事本,翻开一页,写下“园丁”两个字,圈住,然后画出三条线:一条指向“黑井”,一条指向“芽计划”,第三条空白。
“A07说孩子送出去后交给‘园丁’。”他说,“孙强知道这个代号,但他没否认。说明这人真实存在,而且层级在他之上。”
赵亮皱眉:“可我们在任何协查系统里都没搜到‘园丁’。跨省数据库、反拐平台、国际刑警通报名单——全无记录。”
“换个思路。”郑宇轩抬眼,“查近三年所有用‘养护’‘移植’‘培育’这类词做掩护的走私案。尤其是打着植物标本、种子运输名义的。”
“这类案子不少。”林悦调出检索界面,“但大多集中在南部沿海。有一起去年破的,货柜里装的是兰花根茎,海关开箱时发现夹层藏有活体动物。收货方是一家注册在东南亚的非**组织,叫‘绿壤生态保育会’。”
“查它的资金来源。”
“查过了。表面是海外华人捐款,但最终流向无法追踪。而且……”她顿了顿,“这家机构三年前曾申请过儿童心理康复项目的合作,理由是‘帮助战乱地区孤儿重建情感联结’。申请被拒,材料后来也销毁了。”
郑宇轩沉默几秒,突然问:“‘芽’之后,下一步是什么?”
没人回答。
他知道这不是问题,是推演。芽是幼体,需要培育。园丁负责养护。那么——谁收获?
“通知南部支队。”他对赵亮说,“调取‘绿壤’所有关联案件的原始物证。重点看有没有出现过同一枚印章,或者固定格式的运输单据。”
赵亮点头出门。
林悦看着郑宇轩:“你怀疑‘园丁’不是个人,是个机构?”
“代号能用,说明不止一次交接。”他说,“如果只是中间人,没必要搞这么复杂的伪装。他们需要长期运作的掩护身份。”
他走到白板前,写下“绿壤生态保育会”,用箭头连向“园丁”,再画一条虚线延伸出去,停在半空。
“陈建国不是源头。”他说,“他只是链条上的一环。孙强负责转运,他负责情报和本地接应。真正控制全局的,是能接收孩子并安排后续去向的人。”
“可为什么用‘养护’这种词?”
“因为对孩子来说,”郑宇轩低声说,“这就是一场移植。”
林悦没再说话。
技侦组的电话在十分钟后打来。赵亮接的,听完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
他转头看向郑宇轩:“陈建国的路由器,出厂时预装的固件被手动替换过。新固件支持Tor网络自动切换,且能隐藏真实MAC地址。这种改装,市面上不超过五个人能做。”
“查维修记录。”
“没有。设备是他在二手平台买的,卖家账号三天后注销。”
郑宇轩站起身:“搜他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笔记本电脑或者移动硬盘?”
“没找到。只有一台老人机和一台旧平板,都清过数据。”
“他不会把东西留在家里。”郑宇轩说,“尤其是现在——收网当晚他就打了电话,说明他知道我们会查。”
赵亮忽然想起什么:“他女儿……那个失踪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存在?”
“存在。”林悦翻开一份档案,“三个月前,户籍系统确实登记了一起三岁女童失踪案,地点在城西某小区。监控拍到她独自走向一辆黑色面包车,车上下来一个穿连帽衫的女人,递了块糖。全程四十七秒。”
“假的?”赵亮问。
“不,监控是真的。”林悦摇头,“但那个女人的脸,经过比对,和孙强团伙里一个外围成员高度相似。而且,那辆车的车牌,属于一辆早已报废的出租车。”
“所以,这起‘失踪’是他自己策划的。”赵亮声音沉下去,“他制造受害身份,混进报案群,一边装受害者,一边给我们喂假线索。”
郑宇轩看着白板上的“园丁”,笔尖在纸上轻轻划动。
“他不是临时起意。”他说,“从孩子‘失踪’那一刻起,整个流程就在设计。包括他来报案的次数、提供的‘证据’、甚至他说话的语气——全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是无辜的。”
赵亮咬牙:“那其他失踪案呢?有没有可能也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查。”郑宇轩说,“调过去半年所有未破的婴幼儿失踪案,比对报案人背景、案发时间、运输路线。如果有重复模式,说明这不是个别行为,是系统性作案。”
林悦忽然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刚让技侦重检陈建国提交的那两段录音。除了声纹问题,背景音里有极轻微的电流嗡鸣,频率是50赫兹——和我们办公室的照明系统一致。”
赵亮一愣:“你是说……他是在警局录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她说,“他来报案时,接待室有监控死角。他完全可以在等待时,用自带设备录制合成音频。”
郑宇轩闭了下眼。
一切都有了解释。他每一次来,都带着“希望”;每一次离开,都在加固谎言。他甚至主动提供“线索”,引导我们查错方向。
“他不是在演。”郑宇轩睁开眼,“他是真的享受这个过程。看着我们忙,看着我们信,看着我们无功而返。”
赵亮拳头攥紧:“现在怎么办?等他再露面?”
“不。”郑宇轩拿起对讲机,“发布内部协查令,陈建国列为一级嫌疑人,禁止接触任何案件资料。另外,所有接待室加装信号***,禁止私人电子设备进入。”
他放下对讲机,走到窗边。天刚亮,院子里有警员在整理装备。
“他还会联系‘园丁’。”他说,“只要那条链还在运转,他就必须传消息。我们等他出手。”
赵亮走过来:“要不要放个饵?比如伪造一条‘新货源’的信息?”
“太早。”郑宇轩摇头,“他现在警惕性最高。我们一动,他就断。”
“那只能等?”
“等,但不是被动。”他翻开记事本,写下一行字:**“芽”之后,必有“土”与“水”。**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摩挲着钢笔。
“他们用植物术语构建整条链。转运是芽,养护是园丁。那提供资源的呢?提供掩护的呢?每个环节,都有代号。”
林悦看着白板,突然说:“‘绿壤’——是不是就是‘土’?”
郑宇轩没回答。他拿起笔,在“绿壤”下面画了一横线,接着写:“下一步,查所有以‘水源’‘清流’‘滴灌’命名的境外非营利组织。”
赵亮愣了下:“你是说……他们整个系统,是按种植流程设计的?”
“不是设计。”郑宇轩说,“是信仰。他们不觉得自己在卖孩子。他们觉得是在培育。”
话音未落,技侦组的紧急提示音响起。
赵亮冲过去接电话,听了几秒,脸色骤变。
“刚截获一段加密通讯。”他回头,“关键词——‘新苗入库,园丁准备养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