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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洞的时光,如庐山云雾,缥缈而迅疾。深秋的桂香仿佛还未散尽,枝头的叶片却已染上浓重的霜色,在萧瑟的秋风中簌簌落下。秦思齐在白鹿洞书院的游学期限,已悄然临近尾声。
这数月间,他沉浸于经史子集的汪洋,切磋于师长同窗之间,学问见识、胸襟眼界,皆有增长。然而,随着离期越近,他心中除却对学问圣地的眷恋,更有一桩难以释怀的心事。
有些话,必须在离开之前说出口。
这一日,秦思齐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直裰,头戴方巾,将自己收拾整洁。来到隔壁院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正是白葵先生。见是秦思齐如此正式的模样,含笑将其引入院中。小院石桌上,照例沏着一壶清茶,白烟袅袅。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番关于今日讲会内容的寻常问答之后,庭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秦思齐还是忍不住开口:“白前辈,晚辈冒昧,有一事,积压心中已久,思虑再三,觉若不于今日禀明前辈,则心难安,义有亏,亦非君子坦荡之道。”
白葵先生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平和:“小友但说无妨。”
秦思齐站起身,声音因紧张而略显低沉:
“晚辈倾慕白榆小姐已久,感其蕙质兰心,娴雅端方。自知如今功名未就,家业未立,实非敢妄求淑女。然情之所钟,不能自已。今日斗胆,恳请前辈……恳请前辈允诺,待晚辈此番赴京,若能侥幸金榜题名,必当谨遵六礼,遣媒妁,具聘书,郑重登门,求娶白榆小姐为妻!此生定当敬她、爱她、护她,不负小姐,不负前辈今日之托!”
他一口气将心中酝酿了无数遍的话语说完,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等待着长辈的裁决。庭院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白葵先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看着他眼中的紧张、诚挚、以及那份属于年轻人的热切与担当。他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有赞赏,亦有为人之父的考量。
良久,白葵先生并未立刻让他起身,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请求,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长者的睿智与深远:
“思齐,你的心意,老夫知晓了。榆儿能得你如此看重,是她的福气。你秉性纯良,志向高远,勤勉好学,老夫亦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话锋微微一顿,继续道:“然,婚姻之事,非儿戏也。乃结二姓之好,关涉儿女终身。老夫虽为父,亦需慎之又慎。你如今之心,炽热真诚,固然可贵。然未来之路漫长,京师繁华,宦海浮沉,人心易变。”
他站起身,走到秦思齐面前,虚扶他起身,目光温和看着秦思齐的眼睛:“你如今唯一要务,便是心无旁骛,安心备考,力求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方不负平生所学,亦不负诸多期望。”
秦思齐急切道:“前辈,晚辈……”
白葵先生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夫与榆儿,不会立刻返回武昌故里。此番在白鹿洞收获颇丰,已应友人之邀,接下来一年,会先在江右一带几处书院交流讲学,而后方回武昌府盘桓一段时日。”
他看着秦思齐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缓缓道:“思齐,你且记住。若是有缘,待你功成名就之时,或许…或许你我能于武昌府再见。届时,若你初心未改,心意如磐,再议此事,方是水到渠成,不负彼此。现在,且将一切心思,收归于圣贤书中,可好?”
这番话,既未明确应允,亦未彻底回绝。如同一位高超的弈者,将棋局推向了未来,留下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约定:“去吧。安心准备你的行程。你我皆顺其自然。”
离开小院时。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桂花树后的小窗,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亦在窗后注视着他。
秦思齐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白葵先生独自在院中静立了许久,方才对着屋内轻声叹道:“丫头,出来吧。”
白榆脸颊绯红,从帘后慢慢挪出,眼中既有羞涩,更有紧张与期盼。
“都听到了?”白葵先生看着女儿。
白榆轻轻点头,声如蚊蚋:“爹……”
“此子,”白葵先生捋须沉吟,“非池中之物。然玉不琢,不成器。情不历,不知坚。给他些时日,也给你自己些时日。若真有缘,武昌的桂花,会比庐山的更香。”
数日后,秦思齐拜别书院师长同窗,谢过孙老丈的照顾,亦向赵老兵郑重道别。他带着秦实诚与秦明慧,踏上了离开庐山的路。
临行前,他最后望了一眼白鹿洞书院的门牌,以及杏林坳方向。山峦叠嶂,云雾缭绕,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离愁与无限的未来之中。
他没有再去向白葵先生和白榆辞行,有些告别,无需言语。
马车辘辘,驶向远方。秦思齐的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应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