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钟鼓声歇,礼乐骤停。
那一声“母后”,不高,不重,让本来庄严且热烈的气氛,凝固。
丹陛之下,跪着的人群,被施了定身咒,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凤座之前,太后伸出的那只手僵在半空。
她死死盯着那个逆光走来的身影,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从狂喜的潮红化为一片死灰。
“鬼……鬼……”
她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
萧临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三日的换血,顾云溪用命为他驱散了盘踞多年的阴毒,也将自己蓬勃的生机渡入了他枯槁的龙体。
他依旧虚弱,但那份虚弱,是新生而非腐朽。
他踏上御阶,步履不疾不徐,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冷的白玉石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死神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没死!”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瞬间点燃了整座大殿。
“真的是陛下!”
“陛下万岁!”
那些忠臣,此刻爆发出震天的狂喜,重重叩首,泪流满面。
而吏部尚书刘庸等一众太后党羽,则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不!不可能!”刘庸指着萧临,状若疯癫,“你不是皇帝!你是鬼!是妖孽!陛下三日前已经吐血驾崩,是我等亲眼所见!”
“是吗?”
萧临终于走到了御阶之顶,他没有去看龙椅,目光始终,死死锁在太后身上。
他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寒。
“刘爱卿,这么盼着朕死?”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重生之后的沛然龙威,压得刘庸喘不过气。
太后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毒与疯狂。
她输了?
在马上就要触碰到那至高权力的瞬间,这个她以为必死的小畜生,竟然又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来人!”她厉声尖叫,仪态尽失,“此人绝非陛下!定是顾云溪那妖妃找来的替身!给哀家拿下!就地格杀!”
然而,无人敢动。
殿外的禁军,依旧是沈昭的人,并已将太后的人尽数解决。
殿内的侍卫,看着那双锐利如鹰的凤眸,谁敢上前?
“母后,”萧临又唤了一声,语气平静得可怕,“大典还未结束,您这就急着要杀儿子了?”
他向前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太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她所有的威严与气势,轰然崩塌。
她看着他那张虽苍白却有了血色的脸,心中一个最恐惧的念头浮现出来——他的毒,解了?
“你……你的毒……”
“托母后的福,”萧临截断她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解了。不但解了,朕还觉得,前所未有的好。”
他目光一转,扫向底下战战兢兢的百官,朗声道:“朕听闻,母后要垂帘听政,是因为朕已无子嗣,二弟萧景亦英年早逝。母后是为了大周的将来,为了皇室的血脉,才不得不临朝摄政?”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慢条斯理地剜着太后的心。
刘庸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叩首:“太后娘娘圣明!皆为江山社稷啊!”
“好一个为江山社稷。”萧临拍了拍手,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张德海。”
“奴才在。”
“宣,画眉。”
画眉?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是谁?
太后的心,却猛地一沉,一种比方才更深沉的不安,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片刻,两名侍卫架着一个身形纤弱、面色惨白的女子,走入殿中。
女子一见到太后,便如见了鬼一般,浑身剧烈颤抖,瘫软在地。
“画眉,”萧临看着她,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抬起头,告诉满朝文武,你肚子里的‘皇孙’,在何处?”
女子闻言,哭得撕心裂肺,重重对着萧临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腹中孩子早已流产!”
她猛地抬头,怨毒地指向太后。
“是她!是太后娘娘!二殿下薨逝之后,奴婢惊吓过度,孩子便流掉了。太后她秘密将奴婢囚禁,逼奴婢假装继续有孕!她说……她说待时机成熟,便会从宫外抱一个孩子,记在奴婢名下,当做二殿下的遗腹子!如此,她便能以‘辅佐皇孙’的名义,名正言顺地……”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大殿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为江山社稷?这分明是为了自己的权欲,连“狸猫换太子”的戏码,都准备好了!
朝野哗然!
太后看着画眉那张怨恨的脸,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母后,您还有何话可说?”萧临逼近她,那双凤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你这个孽障!”太后彻底疯狂,她指着萧临,歇斯底里地嘶吼,“你根本不是荣贵嫔的儿子!你是丽妃那个**人的种!你和你那个下**的娘一样,都该死!”
她亲口,承认了。
“来人。”萧临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昭一身玄甲,按刀入殿,对着萧临单膝跪地:“臣在。”
“去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将先帝密诏,取来。”
半个时辰后。
当那份早已泛黄,却字迹清晰,盖着先帝私印的密诏,被当众宣读。
当谢美人呈上的血书,与密诏内容相互印证。
当吏部尚书刘庸等一众党羽,被禁军当场拿下,拖死狗一样拖出大殿。
一切,都尘埃落定。
太后瘫坐在凤座旁的地上,发髻散乱,钗环落地,哪里还有半分国母的威仪,活脱脱一个疯妇。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萧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荒芜的冷寂。
他想起顾云溪躺在寒玉床上,那张再无生气的脸。
他想起她用自己的命,换回他这条命。
他缓缓蹲下身,如恶鬼般凑到太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吐出了那个最恶毒、最诛心的秘密。
“母后,你以为你杀的是二皇子萧景?朕告诉你,你错了。”
“那个被你亲手灌下毒酒,死在你面前的,才是你和镇国公陆世恒的……亲生儿子。”
“你杀了你的亲骨肉!哈哈……你亲手,杀了他!”
太后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又在下一瞬惊恐地放大到极致。
她呆呆地看着萧临,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即,“啊——”的一声,一道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两眼一翻,竟是当场疯了!
萧临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在地上抽搐嘶嚎的女人。
“请太后回慈宁宫,尽心伺候……”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让太后颐养天年,好好活着,用余生,去品尝这份……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罢,他再也不看殿中任何一人,转身,离开太极殿。
血债已偿,可他的心,却空得可怕。
他要去见她。
现在,立刻,马上!
可当他带着满身血腥与煞气冲回丹房时,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寒玉床,和散落一地的,沾着血的银针!
顾云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