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吏部尚书刘庸因震惊而急促的喘息,打破一片寂静。
萧临那句“由贵妃总领政务”,将满朝文武劈得外焦里嫩!
这不是授权,这是禅让!
是将顾云溪,一个无子无家世背景还是罪臣之女的贵妃,生生架在了火上,用整个大周的江山为柴,以天下人的目光为油,要将她活活烤死!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吏部尚书刘庸第一个跳了出来,老脸涨得通红,指着顾云溪,手都在发抖,“陛下,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您将国之大权,托付于一介女流,这是要陷我大周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牝鸡司晨,国之将亡!”
兵部尚书痛心疾首,“请陛下收回成命!请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拨乱反正!”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太后垂帘!”
太后党羽瞬间找到了新的、更具杀伤力的武器,他们不再攻击皇帝的病体,而是将所有的炮火,都对准了御座之侧那个红色的身影。
顾云溪成了活靶子。
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那些足以将人撕碎的攻讦,仿佛都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她不辩解,也不反驳,只是在所有声浪达到顶峰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宣。”
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人闭上嘴。
刘庸等人一愣,宣谁?
在这金銮殿上,她还想耍什么花样?
下一刻,一身戎装、面容冷峻的高远,带着一名身着灰色僧袍、头戴斗笠的修行人,一步步踏入了大殿。
那修行人身形消瘦,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朝臣们议论纷纷,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只有太后,在看到那名修行人身形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端坐在凤座上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高远行至殿中,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启禀陛下,奉旨,已将人带到!”
萧临扶着龙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抬了抬手。
那名修行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消瘦、清俊的脸。
是谢美人!
她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了十八年的滔天恨意!
“罪尼谢婉莹,叩见陛下!”
她声音嘶哑,却一字一顿,“罪尼今日,不为鸣冤,只为替屈死的亡魂,呈上一份血写的状书!”
说罢,她高高举起手中那方用油纸包裹的锦帕,一步一叩首。
朝野哗然!
血书?状告何人?
刘庸立刻厉声喝道:“大胆妖尼,竟敢在金銮殿上装神弄鬼!来人,将她拖……”
“让她说。”
龙椅上,萧临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刘庸的呵斥。
谢美人爬到御阶之下,颤抖着打开油纸,将那方早已泛黄、布满黑褐色血字的锦帕,呈现在众人面前。
“十八年前,丽妃娘娘诞下龙子,德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妒火中烧,买通产婆,以狸猫换太子之计,欲将真正的皇子害死!”
“幸得荣贵嫔娘娘忠义,与先帝定下‘偷天换日’之计,将真正的皇长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记于自己名下,才保住了先帝唯一的健康血脉!”
“荣贵嫔娘娘因此被太后嫉恨,常年被施以名为‘心语’的奇毒,最终暴毙宫中!临死之前,她用自己的血,写下这封血书,将所有真相记录在案!以待天日昭昭!”
“先帝早已留下密诏,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血书为证!密诏为凭!请陛下降旨,严惩国贼,为荣贵嫔娘娘、为丽妃娘娘,讨回公道!”
字字泣血,句句惊雷!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凤座之上,那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女人身上!
换子!毒杀贵妃!
任何一桩,都是足以颠覆皇室,让天下动荡的滔天丑闻!
“一派胡言!”刘庸第一个反应过来,面色铁青地指着谢美人,“此尼姑早已被废入感业寺,神志不清!这份血书,定是她疯癫之下,胡乱伪造!陛下,切不可信啊!”
“没错!此乃污蔑!是对太后娘娘最恶毒的污蔑!”
太后党羽纷纷附和,声色俱厉,试图用声浪将这骇人的真相淹没。
然而,就在这朝堂大乱之际,一道身影,竟从凤座上缓缓站起。
太后,竟亲自走下了凤阶。
她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谢美人,也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臣子,而是径直,一步步,走向御座之侧的顾云溪。
她的脸上,不见半分被揭穿丑闻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令人心悸的镇定。
她走到顾云溪身边,在与她错身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镇国公临死前告诉哀家,当年他本想处理掉的那个参与换子、毒杀丽妃的宫女,名叫‘知画’。后出宫改名徐婉,嫁入顾府。”
顾云溪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她宽大朝服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死死攥紧,尖锐的护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徐婉……
是她母亲的闺名!
太后的声音,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继续钻入她的耳朵。
“你母亲,当年就是本宫宫里,最会调香的那个宫女。她说她能解‘心语’,哀家便信了她。”
“哀家答应她,事成之后,放她自由。可惜,她得了自由,又没等到自由。你若现在帮哀家,哀家不仅能让你活,还能将你母亲没等到的自由,还给你。”
轰——!
顾云溪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母亲……杀了萧临的生母丽妃?!还参与了毒害他的养母荣贵嫔?!
那她和萧临之间,隔着的,是两条血淋淋的人命!是杀母之仇!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解开了。
也织成了一张将她彻底网住的,绝望的天罗地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萧临会如此狠绝地将她推上监国之位。
他不是在用她,他是在……报复她!
他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太后第一个要除掉的眼中钉,让她在权力的漩涡中,被撕得粉身碎骨!
【与虎谋皮?】
【不,是偿命。】
顾云溪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原来如此……原来,这便是所谓的与虎谋皮。我与他之间,从来不是盟友,而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债主与罪人。】
她心中那片冰窖,沉下一具名为“顾云溪”的尸体。
【我母亲杀了他母亲,那这条命,我来还。】
祁柏那张写着“换血丹”的药方,瞬间浮现在她脑海。
以毒血为引,以命换命……
她抬起头,看向龙椅上那个面色惨白、气息奄奄的男人,眸中所有的情绪。
或许他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就在朝堂对峙,人心各异,剑拔弩张的瞬间——
“噗——”
龙椅上的萧临,向前一倾,一口浓稠的黑血,喷洒在明黄的龙案之上!
他高大的身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重重向一侧倒了下去。
“陛下!”张德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
顾云溪的目光死死钉在龙椅上那滩刺目的黑血。
他要死了吗?
这个将她推上绝路,让她背负血仇的男人。
她本该笑的,可心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冷。
他若死了,太后这头猛虎,第一个要撕碎的就是她。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的结局——同归于尽。
整个金銮殿,大乱!
刘庸等太后党羽,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死了!
这个病秧子皇帝,终于被活活气死了!
太后看着倒下的萧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那只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竟死死地抠住了雕龙的木纹,青筋暴起!
萧临,竟撑着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重新将身体撑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滴落,那双凤眸,却亮得骇人!
他抬起颤抖的手,没有指向太后,也没有指向刘庸,而是遥遥地,指向了御阶之下,那名呈上血书的证人——谢美人。
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空口……无凭……”
“此事……干系重大……需有……铁证……”
他疯了?!
在血书为证,胜负将分的瞬间,他竟亲手推翻了所有布局,当殿“反水”!
这个男人,究竟是真的病到神志不清,还是这盘棋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他用来迷惑太后的、随时可以舍弃的烟雾?
顾云溪看着他,那份赴死的决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可能连偿命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