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混杂着,凝滞不散,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临躺在龙榻之上,“昏迷不醒”,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唇角残留的一抹暗红,触目惊心。
太医令祁柏战战兢兢地施着针,额上遍布细汗,每落一针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内侍总管张德海如同门神般立于殿外,面容肃穆,对所有闻讯赶来、试图探视的朝臣,只重复着一句冰冷的话:“陛下遇刺,龙体受损,已下口谕,宫中诸事,暂由顾贵妃代掌!”
此言一出,跪在殿外的王公大臣们一片哗然,却无人敢在此刻提出异议。
顾云溪端坐于榻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萧临冰凉的手背,心中却是一片澄明。
他的心声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演戏……就要演全套……】
【让那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老鼠,自己一个个都跳出来……】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很好。
这把刀,不仅锋利,还很会为自己铺路。
她站起身,接过张德海递来的、象征着帝王亲临的贴身金牌,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底。
她手持金牌,一步步走出寝殿。
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禁军统领沈昭卸去甲胄,一身罪臣素衣,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背脊却未曾弯曲分毫。
看到顾云溪出来,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焦灼与关切。
顾云溪的目光与他对上,却冰冷。
她居高临下,声音毫无感情,一字一句,宣判着那份虚构的“口谕”:“禁军统领沈昭,擅动兵马,论罪当诛。”
沈昭的心,沉了下去。
“但念其护驾有功,功过相抵。”
他的心,又被猛地提起。
“着……禁足府中十日,静思己过。”
说到这里,顾云溪顿了顿,声音冷冽依旧,却添了一句,“然,陛下信其忠心,思过之后,官复原职,仍任禁军统领,护卫圣驾周全。”
这番话,恩威并施,将帝王心术玩弄得淋漓尽致。
沈昭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臣,领旨谢恩!”
心中,却是一片苦涩与茫然的释然。
他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保他。
先定其罪,再予其职,堵住所有悠悠之口。
她不需要他的拯救,她只需要他……成为一颗在她需要时,能派上用场的棋子。
处理完沈昭,顾云溪的目光扫向那些跪伏的朝臣,最后,落在了京营都指挥使王莽,以及那十七名跪在午门外“死谏”的老臣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
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莽及其党羽,污蔑太后,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即刻打入大理寺天牢,严刑拷问同党!”
“大殿外谏言的十七名老臣,妖言惑众,蛊惑军心,一并‘请’进天牢!”
“即刻查抄其府邸,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三道命令,由她口中淡漠吐出,却如三道催命的血符,砸向了京城。
一时间,抓捕声、抄家声、哭喊声四起,血色,再次浸染了这座都城的夜。
所有人都亲眼见识到了,这位平日里看似不问世事的“妖妃”,一旦手握权柄,其手段竟是如此的雷霆万钧,不留半分余地!
……
深夜,大理寺天牢。
这里是全大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味道。
顾云溪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孤灯,走进了最深处的囚室。
被关押在这里的,正是那个为丽妃接生,又被送出宫“养老”的花稳婆。
她跪在冰冷的、混着秽物的稻草上,看到顾云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浑浊的双眼只剩下赴死的决绝。
【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她肯定是查到了我害死丽妃的事!但这又如何?太后早就把我儿子捏在手里,我死也不能说!】
【我烂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只要我儿子能一世富贵,值了!】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知道换子的事!那个秘密,只有我和镇国公知道!我会带进棺材里!】
顾云溪没有审问,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她只是将一份卷宗,轻轻丢在了花稳婆的面前。
那动作,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丢弃一张废纸。
花稳婆疑惑地抬起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卷宗上的字。
那是……
宫中净身房的记录。
她颤抖着手,翻开了卷宗。
当看到其中一页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上面,用朱砂笔,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儿子的名字,入宫的年份……
以及,三个月前,因“盗窃宫中财物”,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旁边的备注,更是刺得她双目生疼——尸身已投入乱葬岗。
“轰——”花稳婆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信念与坚持,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死了……
她的儿子……
她唯一的指望……
早就死了!
“太后从未想过让你儿子活。”
顾云溪的声音,如同地狱深处飘来的鬼魅,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她早就灭了口,为的,就是让你能安心替她保守那个秘密,直到烂在肚子里。”
“而我,”
顾云溪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着无尽的冰冷与蛊惑。
“可以让你,亲手为你的儿子报仇。”
“哇——”花稳婆再也撑不住,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彻底崩断,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嚎,整个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守,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被骗了!
她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骗了整整十八年!
“我说!我全都说!”
花稳婆彻底崩溃了,她像是要将腹中所有的怨毒与秘密都倾泻出来,声音尖利而扭曲。
“是镇国公!是太后!他们……他们早有私情!”
“当年太后怀的,根本不是先帝的龙种!是镇国公的孽种!”
“生产那日,镇国公买通了我,将太后生下的儿子,与同时生产的丽妃娘娘刚出生的儿子……调换了!”
顾云溪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花稳婆还在疯狂地哭嚎着:“他们说,事成之后,保我母子一世富贵!可我……我留了一手!我怕他们事后杀人灭口!”
“当年包裹太后亲子的那个襁褓!我偷偷剪下了一角藏了起来!”
“那上面……那上面有德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亲手绣的、独一无二的莲花标记!那是她闺中的绣法,宫里没人会!”
一桩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皇室的惊天丑闻,就这样被一个濒临崩溃的老妇,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顾云溪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萧景……
那个伪善、懦弱的二皇子萧景,竟然是太后和镇国公的亲生儿子?!
那……
那萧临又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让她头晕目眩!
然而,花稳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更是石破天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顾云溪的裙角,眼中是极致的恐惧与混乱。
“被换给丽妃娘**,才是太后的亲儿子,也就是后来的二皇子萧景!”
“而原本丽妃娘**儿子……真正的皇子萧琏,被镇国公谎称一出生便夭折了,实则……实则被他偷偷抱出了宫!”
“等等……不对!”
花稳婆的记忆似乎出现了错乱,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回忆着。
“我想起来了!当年镇国公抱走那个孩子的时候,我……我瞥见了一眼!”
“那孩子的耳后……有一颗极小的……红色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