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尽,金銮殿空旷得只剩下光影与微尘。
萧临没有离开,他踱步至那张高悬于众人之上的龙椅前,指尖划过扶手上狰狞的金龙雕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顾云溪,留下。”
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大殿里却激起回响,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群臣的脚步声远去,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顾云溪垂首而立。
这几日风云变幻,萧临的心思愈发如深渊般难测。
她能“听”见他表层的算计,却总觉得那片冰海之下,还囚禁着一头更恐怖的巨兽。
“你想要自由。”
萧临忽然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朕答应过你。”
顾云溪抬起头,迎上他幽深的视线:“陛下的恩德,臣女铭记于心。”
“是吗?”
萧临唇角勾起,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那朕,现在就给你。”
他一挥手,侧门无声开启。
数名内侍鱼贯而入,手中托盘覆着明黄锦缎。
锦缎揭开,一套绣着浴火凤凰的宫装,以及一枚璀璨夺目的金印,赫然在目。
凤印。
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象征!
顾云溪呼吸一滞,周身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眼前的明黄刺得她视线模糊。
“陛下,这是何意?”
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萧临亲自拿起那枚凤印,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抛了抛。
“朕说过了,明日要册封你为贵妃。”
“凤栖宫这几日已修缮妥当,现在随时都可入住。”
他抬眸,欣赏着她脸上褪尽的血色,眼中闪过一丝捕获猎物的满足。
顾云溪声音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陛下,臣女不能接受。”
“我们约定好的,一生不嫁!”
“朕记得。”
萧临点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巨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所以朕没有要娶你。”
“贵妃,不是皇后。”
他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混杂着冰冷的字句,钻入她的脑海:“朕说过给你自由,但没说,在何时,在何处。”
“这座后宫,便是你的‘自由’之地。”
比话语更刺骨的心声,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想走是吗?除非朕死。朕的刀,岂能容许有自己的刀鞘?】
【在朕身边,你可以不嫁,可以逍遥。】
【但永远,永远别想离开朕的视线!】
顾云溪如遭雷击,浑身僵直。
她终于明白。
从一开始,萧临允诺的“自由”,就是一个用黄金与权欲打造的华美陷阱。
一个以凤凰为饰、以后宫为牢的囚笼!
“陛下……”
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愚弄和背叛的怒火在胸膛中焚烧。
“朕意已决。”
萧临强硬地打断她,抓住她的手,亲手将那枚凤印塞了进去。
印玺冰冷坚硬,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那重量,是她余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现在,随朕去见太后。”
“新晋的贵妃,总该去请个安。”
他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拖着她向殿外走去。
顾云溪被迫踉跄跟上,脑中一片混沌。
他的力量,他的心声,他那份要将她吞噬殆尽的占有欲,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朕的东西,谁也别想带走。】
【包括你自己。】
慈宁宫前,守卫森严。
萧临领着顾云溪径直闯入,连通传都省了。
太后端坐于凤椅上,正慢条斯理地翻看账册,见二人进来,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旋即又化为慈祥的笑。
“皇帝来了,这是……”
她的目光落在顾云溪手中那枚刺眼的凤印上,瞳孔骤然一缩。
“儿臣特来向母后报喜。”
萧临笑意盈盈,语气却无半分恭敬:“儿臣已决意册封顾云溪为贵妃,赐凤印,位同皇后,还望母后日后多多关照。”
太后的笑容几乎挂不住,胸口剧烈起伏。
【这**丫头,竟真的爬到了这一步!一个顾家的孽种,也敢妄图染指凤位?】
但她面上依旧端庄:“哀家明白了。既是皇帝的意思,哀家自然支持。”
她转向顾云溪,语气温和却暗藏机锋:“只是云溪丫头,往后要好生侍奉陛下,莫要辜负了这份天大的恩宠。”
顾云溪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就在这时,萧临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猛地弓下身,一口滚烫的血雾便喷洒而出,溅在明黄的龙袍上,触目惊心!
“陛下!”
顾云溪惊呼,本能地伸手去扶。
萧临顺势倒向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他扣住她手腕的五指骤然收紧,如铁钳一般,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在满殿惊呼声中,他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扶稳了。”
“让他们看清楚,如今,谁才是朕的心尖肉。”
他心底的声音,冷酷而清晰:【这毒,发得正是时候。】
【朕便用这条命,将你彻底焊死在朕的战车上!】
【从今往后,你生是朕的人,死,也得是朕的鬼!】
顾云溪瞬间通透。
萧临的“毒发”,是一场用他自己的血做墨,以太后的惊怒为纸,写给她和所有人的诏书!
他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宣告主权,将她彻底推上风口浪尖!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攥得更紧。
“来人呢,传御医……”
她只能压下满腔恨意,配合着尖声喊道,“快!陛下旧疾复发了!”
太后盯着这刺眼的一幕,眼神晦暗不明。
【装的,这小畜生定是装的!可这血……竟像是真的!】
【他竟狠到用自己的命,来护着这个**人!】
“快!传御医!”
她急声吩咐,表面的关切无懈可击。
御医火速赶到,一番诊脉后,躬身回禀:“启禀太后,陛下只是旧疾牵动,并无大碍,静养即可。”
萧临“虚弱”地倚在顾云溪怀中,声音微弱,威严不减:“朕无事。”
他抬眼看向太后:“只是忽然想起,册封贵妃这等大事,还需母后亲自操持。毕竟,这后宫,向来是您说了算。”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这不是请求,是夺权。
是新帝对旧势力,最赤裸的宣战!
太后手中的茶杯盖与杯身磕出一声脆响,面上却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皇帝言重了。哀家自然会办妥。”
她看着相拥的二人,眼底的恶毒,满的快要溢出眼眶。
【好,好得很!】
【你护着她,哀家就让她在这宫里,日日活在地狱!】
【想要后宫权利?接着!哀家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萧临“虚弱”地笑了,反手握紧顾云溪的手:“那便有劳母后。”
“朕乏了。”
“云溪,扶朕回宫。”
顾云溪咬碎了银牙,扶着他站起。
两人在太后阴沉如水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慈宁宫。
一跨出宫门,萧临立刻直起了腰背,步履稳健,哪里还有半分病容。
仿佛方才那个咳血垂危的帝王,只是一个幻象。
“陛下,你……”
顾云溪刚要开口,就被他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朕的身体,自有分寸。”
他垂眸看着她掌中的凤印,眼中是全然的掌控欲:“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贵妃。凤栖宫,朕很期待你的入住。”
话音落,他转身离去,龙袍衣角划过一道冷酷的弧线。
只留顾云溪一人,立在原地。
她摊开手,那枚沉重的凤印烙得她掌心发烫。
这不是恩宠,是枷锁。
这不是自由,是囚笼。
萧临用最盛大、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永生永世困在了这四方天地。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与虎谋皮,代价便是自由。
可她顾云溪,从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冰冷的凤印死死攥入掌心,任由尖锐的棱角刺破皮肉。
很好,萧临。
这囚笼,她收下了。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重重宫阙,落在了远处太医院的屋檐上。
颠覆江山太遥不可及,但搅乱这一池死水,便从查清你这“旧疾”的真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