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风是三日后才清醒。
医馆里,他躺着还不能动弹,只能侧着头回话。
“你身上几处刀伤很重,大夫说你能醒过来已是万幸。”
十三说着,端来一杯温水喂他喝下。
干渴的喉咙被润泽后,黄风的精神好了些,他急切地张口:“主子,我……”
“别着急,”在一边坐着的沈池鱼瞥了他一眼,“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黄风闭上眼睛,他刚醒,脑子还有些混乱,需要理一理。
片刻后,羞愧道:“主子大恩,小的无以为报。”
“能报,知道什么说什么,别再骗我,”沈池鱼说得直接,“黄风,关于账簿,你最好想清楚再讲。”
意思是不要想着撒谎,是真话是假话,她能分辨出来。
她沈池鱼不是善人,救黄风是因为他有用。
当然,若他宁死不肯交待,那就死好了。
黄风自然也听出来,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那本账簿,牵扯太广。”
他跟着郑寻四年,从最初在赌坊被人追债,走投无路下受到郑寻赏识。
不仅帮他还清了赌债,还让他管着盛元赌坊。
甚至他的一双儿女能去学堂,也是郑寻从中帮忙。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想着好好做事报答。
“刚开始,我只负责赌坊的日常杂事,直到第二年,公子见我嘴严,手脚干净,才开始重用我。”
他是第二年接触到的核心账簿,也是那时,他开始帮着郑寻,联合裴家给人做局。
“盛元不是普通的赌坊,是裴家手里的刀,刀尖对着那些朝臣。”
沈池鱼蹙眉:“做的什么局?裴家让你们做了什么?”
黄风喉结滚动,手指抠着床单,三年来的过往在记忆中十分清晰。
“朝堂上的官员看着风光,可谁家没几个不成器的亲人?”
不是儿子纨绔,就是兄弟烂泥扶不上墙,再不就是一些扒着吸血的族亲。
裴家会把这些人的名单和底细整理好交给郑寻,郑寻拿到名单,会安排人手与那些不成器的主儿交好。
用一些手段引诱他们走进赌坊。
“刚开始只是小赌,输赢不过几两银子,可只要他们来了一次,就再也别想脱身。”
黄风:“我们会安排托儿在旁边激将起哄,勾着他们越赌越大。”
“等他们赌红了眼,把自己的银子输光了,我们会‘勉为其难’的借给他们。”
那是赌坊惯用的手段,赌上头的人脑子不清醒,一门心思就是赢。
为了翻本,不管什么样的要求都会同意,有的抵押了宅子,有的抵押别的重要之物。
以防这些人过后耍赖,郑寻会让他们画押按手印。
十三不理解:“输了不赌不行吗?手气差又不是借了银子就能变好。”
黄风说:“是这个理,也有人会想着收手,这时,托儿们会分成两派,一派极尽嘲讽之语,一派会起哄让他再赌一次。”
赌徒是经不起激的,那种环境下会让人头脑发昏,什么都不考虑。
结果自然是越输越多,到最后不仅把借的银子全部赔进去,还欠赌坊一笔巨大的债。
说到这里,黄风面露不忍,又无奈:“等他们输得倾家荡产,公子会派人去他们家里要账。”
那些朝臣大多爱惜名声,不想家里的丑事传出去,可那么多的银子拿什么还?
想卖宅子还银子的,发现宅子也不是自己的了。
巨大的债务,没几个能撑得住。
沈池鱼冷笑:“这正是裴家人要的结果,还不起没关系,可以要别的东西代替,我说的对不对?”
黄风感叹她的聪慧,点头:“公子会派人跟他们谈条件。”
“条件是什么?”
“办几件小事,具体办的什么事,小的不知。”
说是小事,可谁都知道,裴家费那么多心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那些朝臣做些不痛不痛的小事。
起初,部分人还会犹豫,可架不住郑寻拿着赌债威胁,最后大多都妥协了。
他看向沈池鱼,很是愧疚:“主子,我知道这些事伤天害理,可那时,我也没别的选择。”
上了那条船,想下去谈何容易。
沈池鱼眸色沉沉,她知道赌坊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所以才第一时间去查账。
但没想到,郑寻会是用赌做饵,用几个不成器的人,把朝堂官员拖进泥潭变成裴家的傀儡。
而那本账簿,记着的不仅是赌债,更是朝臣们的把柄,是裴家操控朝堂的证据。
“那些胁迫的官员,你还记得有谁吗?”
黄风摇头:“账簿上都是用的代号,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意料之中。
沈池鱼又问:“伤你的人是谁?你为什么开门?”
黄风更加羞愧,把那天郑寻来找他的事情说了,也说了他们的打算。
“我以为是公子,没多想打开了门,”黄风努力回忆着那蒙面人的特点,“他身材矮小,是京都口音,出手狠辣,可我觉得,他没想真的让我死。”
依照那人的出刀速度,即使王府的人到了,也能直接让他一刀毙命,不会让他留有一口气。
沈池鱼看向十三,十三点头。
他检查过黄风的伤口,黄风最后一句说的是实话。
“你再想想,除了口音和身高,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沈池鱼需要确定抢走账簿的人是郑寻派来的,还是裴家的人。
黄风想了会儿,还是摇头:“主子,是小的没用。”
是他左右逢源,藏起了账簿。
是他贪生怕死,才导致账簿丢失。
黄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管事一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往后能不能留在京都都是未知数。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哪儿还敢奢求其他。
“主子,小的知错了,任凭发落,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卑微的祈求:“只求主子放过我的家人,给我一条活路就好。”
注视了会儿他惶恐不安的样子,沈池鱼很冷静:“好好养伤吧。”
没说饶过,也没说有什么责罚,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离开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