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红色的“叉”,仿佛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烙印在冰冷的石壁上,也灼痛了林河的眼睛。
血腥味。
淡淡的,却无比清晰的血腥味,混杂在尘埃与香火的气息里,如同一条毒蛇,无声地钻入他的鼻腔,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
殿外,是弟兄们压抑着呼吸的等待;殿内,是佛陀垂目无言的悲悯;而在这佛像背后狭窄的阴影里,只有他和阿鬼,以及这用生命最后余力留下的、触目惊心的警告。
“快走。”
两个字,潦草而扭曲,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书写者当时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与焦灼。
是谁?
林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名字。
是云娘安插在城里的某个眼线?
还是黑风寨派出去负责接应的弟兄?
无论是谁,他都已经在他们踏入这座寺庙之前,落入了敌人的手中,并且用自己的血,为他们铺就了唯一的生路。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林河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燃起。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
这不再是单纯的利益争夺,而是染上了同伴鲜血的、不死不休的仇恨。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在瞬息之间,变得比万年寒冰还要冷静。
越是愤怒,头脑越要清醒。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铁则。
“走!”
林河没有丝毫犹豫,口中只迸发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字。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陷阱的具体形式,因为那血字本身,就是最急促的警钟!
阿鬼的身形早已化作一道贴地的虚影,比林河的命令更快一步,掠向殿门。
几乎就在他们转身的同一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撕裂空气的弦鸣,毫无征兆地从地藏殿的正上方炸响!
那声音,不是一支箭,而是数十上百支箭,在同一瞬间离弦,汇聚成一股死亡的洪流!
“趴下!”
林河一声怒吼,身体的反应超越了思维。
他猛地一脚踹在身旁的巨大铜香炉上,那数百斤重的香炉被他沛然的力道踹得横飞出去,“哐当”一声巨响,砸向殿门,恰好挡住了阿鬼撤退的路线。
也就在这一瞬间,死亡降临了。
“噗!噗!噗!噗!”
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声,如同死神的鼓点。
只见大殿那由厚实木料构成的屋顶,竟被无数根乌黑的铁箭硬生生射穿!
那些箭矢携带着恐怖的动能,深深地钉入地面的青石板中,箭尾兀自疯狂颤动,发出“嗡嗡”的悲鸣。
整个大殿,顷刻间化为一片由箭矢组成的、绝无生路的钢铁丛林!
箭雨覆盖的范围之广,密度之大,简直令人发指。
若非林河那当机立断的一脚,此刻的阿鬼,恐怕早已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冷汗,瞬间浸透了阿鬼的后背。
他躲在倾倒的香炉之后,看着那些几乎是擦着自己头皮钉入地面的箭矢,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是军阵之中才会使用的、专门针对集群目标的覆盖式攒射!
李威,竟是在这小小的破庙里,布下了一个军用级别的杀局!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一波箭雨刚刚停歇,甚至来不及喘息,殿外,那原本沉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数十个火把!
火光,将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那是虎牙关的精锐士卒!
他们早已将整座大悲寺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此刻正手持明晃晃的钢刀,从四面八方,沉默而迅速地合围而来。
在他们身后,一排排弓箭手再次引弓搭箭,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牢牢锁定了地藏殿所有可能的出口。
天罗地网!
“先生!”
殿外的黑风寨弟兄们,亦是陷入了苦战。
他们虽是精锐,但在早有准备的、数倍于己的官军面前,瞬间便落入了下风。
金铁交鸣之声、临死前的闷哼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乐章。
林河的眼神,冷厉到了极点。
他知道,常规的突围方式,已经绝无可能。
李威这头饿狼,不仅嗅觉敏锐,而且手段狠辣,一旦出手,便是不留任何余地的雷霆一击。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片被箭矢钉满的大殿,最终,定格在了那尊依旧悲悯垂目的巨大地藏王菩萨像上。
粮仓的入口,在佛像之下。
那么,这尊佛像,本身就是关键!
“阿鬼!炸了它!”
林河的声音,如同在冰水中淬过,冷静得可怕。
阿鬼闻言一怔,但没有丝毫迟疑。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黑漆漆的、拳头大小的铁疙瘩,这是黑风寨火器作坊里仿制的“震天雷”,威力虽不及军中制式,但炸开一尊石像,已是绰绰有余。
就在他准备点燃引信的瞬间,林河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
林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佛像的底部,那原本应该与基座严丝合缝的地方,此刻,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极不正常的、暗红色的光晕。
那光芒微弱,却在摇曳的灯火下,散发着一股硫磺与硝石混合的、不祥的气息。
“**!”
林河见多识广,瞬间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下面全是火药!李威这疯子,他不是要抓我们,他是要把我们连同这座庙,一起炸上天!”
此言一出,连一向冷静的阿鬼,脸上都血色尽褪。
这是一个连环杀局。
先用箭雨封锁殿内,再用军队合围在外,最后,无论他们是试图从下方密道逃跑,还是暴力破开佛像,都会引燃下面早已埋好的巨量火药!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先生,我们……”
阿鬼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干涩。
“没有退路了。”
林河的眼神,却在这一刻,迸发出一股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才会露出的疯狂与决绝。
他看了一眼殿外越来越近的火光,又看了一眼佛像下那越来越清晰的红芒。
“既然他想看烟花,那我们就……给他点个大的!”
林河猛地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囊,拧开盖子,将里面的烈酒尽数泼洒在佛像前的帷幔与蒲团之上。
“阿鬼,把你的震天雷,给我一个!”
他低吼道。
阿鬼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将一个震天雷递了过去。
林河接过震天雷,却没有去点燃引信。
他用**,粗暴地撬开铁壳,将里面黑色的火药颗粒,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小半,撒在那被烈酒浸透的帷幔之上,形成一条引线。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思路清晰得令人心惊。
“听着!”
他将那个被倒掉部分火药的震天雷,重新塞回阿鬼手中,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三息之后,我点火,你把这个,全力扔向西北方的院墙!”
“先生,你……”
“别废话!”
林河厉声喝道,“那个方向的包围最薄弱,震天雷威力减半,炸不死人,但足以造成混乱!你和外面的弟兄,趁机突围!能走几个是几个!”
“那你呢?”
阿鬼双目赤红。
林河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阿鬼,又看了一眼那尊巨大的佛像,嘴角,竟是勾起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我……去给写下血字的兄弟,收点利息。”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火折子,已经“嗤”的一声亮起,毫不犹豫地点向了那条由火药与烈酒构成的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