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的中军帅帐,热浪滚滚。
数十名将领挤在巨大的沙盘前,一个个满面红光,酒气熏天。
谋士郭图,正手持一根木杆,唾沫横飞地指点着沙盘,声音亢奋到了极点。
“诸位请看!”
“李贼的老巢就在安平!”
他用木杆在沙盘上重重一戳!
“我军十五万,兵分三路!颜良将军率主力,从正面直扑清河,如泰山压顶!”
“文丑将军率右翼,沿漳水南下,断其后路!”
“高览将军率左翼,穿插其侧翼!”
“三路大军,如三把钢刀,同时捅进他的心窝!他李峥纵有三头六臂,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好!”
“郭公此计,妙绝!”
“哈哈哈!我看那李贼还不束手就擒!”
帐内,一片叫好之声!
将领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破城,自己加官进爵的场面。
高坐主位之上的袁绍,**着自己修剪整齐的美髯,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种气势!
一种碾碎一切,摧枯拉朽的气势!
就在这狂热的气氛达到顶点的瞬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冷硬声音,突兀地响起。
“主公,此计看似威猛,实则大谬!”
“哗——”
帐内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谋士沮授,从角落里缓缓走出。
他面容儒雅,神情却凝重如铁,与帐内这片狂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郭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沮授!你此话何意?”
“难道你想动摇我军军心不成!”
沮授没有理他,只是对着袁绍,深深一躬。
“主公,李贼之强,不在兵甲,而在民心。”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没有落在任何一座城池上,反而点在了那些代表着村庄和田野的空白之处。
“我军十五万大军入境,在那些分到了田地的百姓眼中,是什么?”
“是去抢他们田地,夺他们饭碗的仇寇!”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届时,我军将要面对的,不是区区几万赤曦军。”
“而是数十万,上百万,为了保卫家园而拼命的疯子!”
“每一片树林,每一座村庄,都将是我军的坟墓!我军将陷入无休无止的袭扰与围攻之中,直至粮尽兵疲!”
这番话,让帐内刚刚还喧嚣的将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的狂热,褪去了几分。
袁绍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沮授见状,立刻趁热打铁。
“故而,臣以为,我军当以王道伐之,而非霸道!”
“我们应该高挂免战牌,广派使者,向冀州全境颁布安民告示!”
“告示上要写明,主公乃奉天子之命,前来保境安民!凡归顺者,既往不咎!”
“最重要的一条,是要向那些被李贼裹挟的世家、地主承诺,主公将保护他们的田产家业,恢复旧制!”
“如此一来,李贼内部必将分化!那些被他打压的富户,会成为我军的内应!那些被他蛊惑的百姓,也会心生动摇!”
“此消彼长,不出三月,李贼将不攻自破!”
他话音刚落,郭图便发出一声嗤笑,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哈哈哈!荒谬!简直是书生之见!”
郭图指着沮授,满脸的轻蔑与嘲讽。
“沮公与,你是不是被那份《民声报》给吓破了胆!”
他转身对着袁绍,躬身一拜,声音激昂。
“主公!您乃四世三公,河北之主!我军十五万,兵强马壮!岂能惧怕一群泥腿子!”
“对付反贼,就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威难测!”
“若如沮授所言,与那李贼饶舌三月,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袁本初无能!”
“没错!郭公所言极是!”
“打仗就是打仗!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就是!直接碾过去便是!”
帐内的风向,瞬间逆转!
将领们骨子里的骄横,再次被点燃!
袁绍那张英武的脸上,刚刚浮现的一丝犹豫,被郭图这番话彻底吹散。
是啊!
他袁本初,何等身份!
怎么能跟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反贼,用这么“温吞”的手段?
那岂不是自降身份!
他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一场足以震慑天下宵小,奠定他霸主地位的辉煌胜利!
“够了!”
袁绍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他看都未看沮授一眼,直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就按公则(郭图的字)之计行事!”
“大军即刻开拔!”
沮授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只看到袁绍那冰冷而不耐烦的眼神。
他明白了。
主公,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了。
他默默地退回角落,挺直的脊梁,仿佛在这一刻被抽走。
帐外,是震天的号角与战鼓。
帐内,是胜利的狂欢与叫嚣。
唯有他,看着沙盘上那片被所有人视为囊中之物的土地,心中一片冰凉。
此战……
怕是……
就在这时,袁绍那意气风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乃仁义之师,战前,当先礼后兵!”
他扫视全场,目光落在一员亲信将领身上。
“韩莒子!”
“你,替我走一趟安平!”
“去问问那李贼,是想跪着生,还是站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