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甄氏府邸。
奢华的厅堂之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家主甄逸坐在主位,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死死盯着桌案上那封来自邺城的“募捐令”。
那不是募捐令,是催命符!
“父亲!”
甄逸的长子甄尧上前一步,脸上满是焦急。
“袁绍狮子大开口,要我们甄家出钱千万,粮十万石!这简直是要抽干我甄家的血!”
另一个儿子也附和道。
“大哥说得对!这钱粮要是给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袁绍此人,名声虽大,却非明主!我们不能把甄家的未来,都押在他身上!”
甄逸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放肆!”
他瞪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怒火。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
“可袁绍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我们若是不从,他平了李峥,下一个就要拿我甄家开刀!”
“到时候,就不是破财,是灭门!”
一句话,让几个血气方刚的儿子全都哑了火。
是啊,不给,就是死。
给了,也是慢性死亡。
整个甄家,陷入了两难的死局。
就在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时。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女声,从屏风后幽幽传来。
“父亲,兄长。”
“袁绍此战,必败无疑。”
“我们甄家,一文钱,都不该给他。”
“唰!”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名身穿素色长裙的绝色少女,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洞悉一切的冷静。
正是甄逸最疼爱的小女儿,甄姬。
“宓儿!胡闹!”
甄逸看到女儿,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沉。
“这里是议事厅!哪有你一个女儿家说话的份!快退下!”
“父亲。”
甄姬没有退,反而走上前,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报纸,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正是那份搅动了整个冀州风云的,《民声报》。
“女儿并非胡言。”
她纤细的手指,点在报纸上一处用醒目字体标出的数字上。
“报上写得清清楚楚。”
“李峥治下,田税三十抽一。而袁绍治下,田税十抽三,各类苛捐杂税,多达数十种!”
“父亲,兄长,你们都是聪明人,这说明了什么?”
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目瞪口呆的男性亲属。
“这说明,袁绍的根基,已经烂了!”
“他治下的百姓,视他为寇仇!他的军队,是站在所有百姓的对立面!”
“一支没有民心,只靠着世家大族输血的军队,如何能战胜一支为自己田地而战,为自己家人而战的军队?”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甄逸和几个儿子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张大了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甄姬!
这些道理,他们不是不懂!
可他们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养在深闺,平日里只知吟诗作画的女儿口中说出!
而且,说得如此清晰,如此透彻!
甄姬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她的目光落回报纸上,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一种向往,一种渴望。
她指着报纸上另一篇不起眼的文章,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而且……”
“报上还说,在李峥的根据地里,女子……也可以识字,可以进工坊做事,拿和男人一样的工钱。”
“甚至……甚至还有女子当上了教导官,当上了医护队的队长!”
她抬起头,看着满脸震惊的父亲。
“父亲,女儿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座宅院里,最后像一件货物一样,被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人。”
“女儿想去看看。”
“看看那个,女子也能抬起头,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新世界!”
整个厅堂,死一般的寂静!
甄逸看着自己的女儿,喉结上下滚动,那张布满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不是那个他一手带大,温婉柔顺的女儿。
而是一个……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胸怀着他无法理解的广阔天地的,陌生人!
许久。
甄逸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罢了,罢了……”
“就按宓儿说的办。”
他看向自己的长子。
“去,准备钱三万,粮五百石,派人送到邺城去。”
“告诉袁绍的人,我甄家……也快揭不开锅了。”
甄尧愣住了。
“父亲!这点东西送过去,不是打袁绍的脸吗?他会发疯的!”
甄逸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疯就疯吧!”
“我甄家,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给一个将死之人陪葬!”
……
与此同时。
邺城,袁绍中军大帐。
郭图、审配等人,正唾沫横飞地对着沙盘指点江山,脸上满是建功立业的狂热。
“我军十五万,李贼不过数万!兵力五倍于敌!此战必胜!”
“当以颜良将军为先锋,率精兵三万,直扑清河!以雷霆之势,将其一举击溃!”
“没错!一战定乾坤!让天下人都看看,谁才是河北之主!”
帐内,一片轻敌冒进的喧嚣。
唯有角落里,一名面容儒雅,气质沉稳的中年谋士,始终一言不发。
他叫沮授。
他看着沙盘上,那个被所有人轻视的“安平根据地”,眉头越皱越紧。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头盘踞在冀南的“赤色”猛兽,绝不是一群绵羊。
而是一头,懂得用思想武装自己爪牙的,前所未见的……恶龙!
他张了张嘴,想要劝谏。
可看着袁绍那副意气风发,早已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的模样,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转过身,望向南方,那片被所有人视为囊中之物的土地。
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此战,怕是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