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大厅内,油灯的光芒昏暗,将人影拉得又细又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和墨臭混合的怪味。
陈默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竹简,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户籍、物资、土地、安置……
二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像二十万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啪!”
他猛地将一卷竹简摔在地上,竹片瞬间散开。
“不行!根本管不过来!”
他身边的几个干部,同样是眼窝深陷,摇摇欲坠。
“主官,南三营的粮食分配又出错了,多报了三百人,现在闹起来了!”
“西五庄的两个村为了一片荒地,昨晚械斗,打伤了十几个人!”
“我们的人手,连县城都管不过来,更别说下面的村子了!”
一个个坏消息,像一把把重锤,砸得陈默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
李峥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圈这片狼藉,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走到陈默面前,将一张画着古怪图形的麻布,铺在了那堆积如山的竹简上。
陈默定睛一看,那是一个金字塔。
塔顶写着一个“县”字。
中间是“乡”。
而构成最宽阔底座的,是密密麻麻的“村”字。
陈默看着这张图,眼中的血丝更浓了,声音沙哑。
“委员长,道理我懂。”
“可我们连县这一级都快崩了,哪来的人手去管乡,又怎么可能管到村?”
“自古皇权不下县,我们……我们做不到啊!”
这话说出了所有古代统治者最深的无奈。
李峥笑了。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金字塔的底座上,点在了那个“村”字上。
“谁说要我们去管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劈进陈默混乱的脑海。
李峥拿起炭笔,在“村”字的旁边,写下了五个字。
【村民代表会】
陈默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那五个字,嘴唇翕动。
“村民……代表会?”
“对!”
李峥的声音,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我们不派官,我们只定规矩!”
“让每个村子,自己选出他们最信得过,最能干的人,来当这个代表!”
“村里的地怎么分,路怎么修,邻里间的矛盾怎么调解,让他们自己开会商量!自己投票决定!”
“我们只负责监督,和提供支持!”
轰!!!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选人!自己管事!
这个想法,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所有被堵死的死胡同!
他看着李峥,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我……我明白了!”
陈默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猛地抓起那张麻布,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转身就往外冲。
“我立刻去!就拿南山乡试点!”
……
三天后。
南山乡,打谷场。
这里人山人海,比过年还热闹。
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激动、新奇和忐忑的表情。
在打谷场中央,一个用木头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摆着一个红色的木箱。
陈默亲自坐镇,用铁皮喇叭,向所有人宣读着选举的规则。
“每户一票!写上你最信任的那个人的名字,投进这个箱子里!”
“谁的票最多,谁就是咱们南山乡下属,李家村的第一任村民代表!”
台下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
“俺的娘!俺活了四十多年,头一回听说,官老爷是咱们自己选的!”
“选谁?肯定选村东头的李二牛!他为人最公道!”
“放屁!得选王麻子!他当过货郎,识字会算账!”
争论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冒着光!
一种从未有过的,当家做主的光!
很快,投票开始。
一个又一个村民,郑重地将自己手中的木牌,投进了那个红色的木箱。
一个时辰后,唱票结束。
那个叫李二牛的庄稼汉子,以最高票当选。
当陈默宣布结果的那一刻,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个七尺高的男人,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不是委屈,是激动!
同样的一幕,在南山乡下属的每一个村落,疯狂上演。
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天,陈默就收到了南山乡的汇报。
李家村的村民代表李二牛,带着村民,一天之内就把村里最难分的三十亩水浇地,分得明明白白,无一人有怨言。
王家村的代表王麻子,组织村民修缮水渠,效率比之前官府派人监督,快了十倍不止!
张家庄和赵家庄常年为水源械斗,新选出的两个村代表坐在一起,喝了一顿酒,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这套全新的体系,像一台被注入了神油的精密机器,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恐怖效率!
那些曾经让陈默焦头烂额,足以拖垮一个政权的基层管理难题,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这就是组织力的碾压!
是先进社会制度,对落后封建统治的,降维打击!
政务大厅内。
陈默拿着最新的报告,双手都在抖。
他看着李峥,声音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委员长!成了!全成了!”
“这套**体系,简直……简直是神迹!”
李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行政体系理顺了,这个甜蜜的负担,终于被扛了起来。
然而,陈默脸上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
他快步走到李峥面前,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断粮的危机,还要凝重。
“委员长!”
“行政的问题解决了,可……可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来了!”
陈默指着窗外,那片已经开始解冻的土地,声音艰涩。
“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
“可我们手里的农具,还是那些几百年没变过的破铜烂铁!耕地累死牛,收割累死人!”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就算我们把所有人都组织起来,靠这些东西,累死累活干一年,到了秋天……”
“我们,还是要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