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物鉴宝,一眼千年 第11章 鉴古心经

();

“琉璃陈”这名号,像长了翅膀的鸟儿,扑棱棱飞遍了琉璃厂的大小角落。陈墨白走街上,时不时就有相熟的摊主吆喝一声:“呦!陈爷,溜达着呢?过来帮忙瞅一眼这玩意儿?”或者有不认识的生面孔,远远指着他对同伴窃窃私语:“瞧见没?那就是‘琉璃陈’,眼睛毒得很!”

陈墨白面上客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名气来得快,未必是好事。阿杰那张死人脸越来越冷,背后盯梢的眼线也明显加了码。他越发谨小慎微,白天在“产业园”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鹌鹑,除了干活屁都不多放一个。

这天下工,他照例先去医院瞧师父。闻成海的气色好了不少,半边身子能稍微动弹了,话也说得利索了些,虽然还是含混,但至少能听清。见着陈墨白,老头儿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光,哆哆嗦嗦地用能动的那只手比划:“店…店…”

陈墨白赶紧凑近:“师父,您放心,店里好着呢,我天天打扫,一根毛都没少。”他不敢提那些糟心事,只捡好的说。

闻成海却似乎急了,手指固执地指向一个方向,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词。陈墨白仔细听了半天,才分辨出来,师父一直在重复的是:“…底下…格子…拿出来…”

底下?格子?

陈墨白心里一动,想起师父卧室床头柜底下那个暗格!里面除了那张要命的借据,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师父这是让他去取?

他安抚住激动的师父,再三保证马上回去找,老头儿才慢慢平静下来,疲惫地合上眼。

离开医院,陈墨白心里跟猫抓似的。师叔那事儿之后,他对那暗格有点心理阴影。但师父如此急切,肯定有要紧东西。

回到博古斋,反锁好店门。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撬开了那个暗格。生锈的铁皮饼干盒还在原地。

他拿出盒子,这次检查得更仔细。盒子里,那张被师叔动过手脚的借据依然在最底下。他小心地拿起借据,下面露出那本薄薄的、字迹娟秀的笔记本(师母的遗物),还有几枚旧印章。

东西都在,没什么特别的啊?师父到底让他拿什么?

他有些不甘心,用手指仔细敲打盒子的四壁和底部。敲到底部时,声音似乎有一点点空!他精神一振,仔细摸索,发现盒底似乎有一个极细微的缝隙!

他找来更精细的工具,小心地沿着缝隙撬动。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盒底竟然是一个薄薄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本更薄、颜色发黄、用棉线装订的古书。书页是那种老式的毛边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封面上用墨笔写着四个古朴的隶书字:

《鉴古心经》

陈墨白的心跳骤然加速!光是这书名,就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本脆弱的册子。

翻开第一页,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略小的字:“夫鉴古者,非独观其形,辨其质,更须感其神,会其意。物有灵犀,通乎人心…”

再往后翻,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大开眼界!这根本不是什么传统的古玩鉴定指南,里面几乎没讲任何具体的器型、釉色、款识特征,通篇都在讲一种玄之又玄的“心法”!

什么“凝心静气,意守丹田,以神触物,以物观心”… 什么“气随指走,感其寒温,辨其燥润,察其流转”… 还有什么“物之喜怒哀乐,皆蕴于气,心诚则灵,自可感应”…

这…这怎么看都像是一本…修炼秘籍?还是那种江湖骗子用来唬人的?

陈墨白看得一头雾水,又觉得莫名熟悉。这上面描述的“以神触物”、“感其寒温”,怎么那么像自己那莫名其妙得来的“手感”?

他强压激动,继续往下看。后面开始出现一些类似经络运行的示意图,标注着气息该如何流转,指尖该如何发力,甚至还有如何收敛心神,避免被古物中残留的强烈情绪反噬的法门…

越看,他后背越是冒出一层白毛汗!

这《鉴古心经》里记载的东西,简直就是在为他那无法控制的“手感”量身定做理论体系和操作手册!

他之前感知器物,全凭本能,时灵时不灵,而且每次感知完都头晕眼花,精神疲惫,原来是因为不得法门,耗神过度!而这书里,竟然详细记载了如何循序渐进地锻炼这种感知力,如何控制感知的深度和范围,甚至如何调息恢复!

书的最后几页,笔迹似乎与前面不同,更加潦草急促,记载的内容也更加惊世骇俗。不再是简单的感知,而是提到了“望气”、“辨光”乃至更高深的“神交”境界…但似乎有所残缺,语焉不详。

最后一行字更是让他瞳孔一缩:“…琉璃通灵,触物知古,然物灵反噬,非心志坚定者不可为,慎之!慎之!”

琉璃通灵!触物知古!

这八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陈墨白的脑海!难道自己那能力的来源,和师父家传的那盏神秘琉璃盏有关?师公和师父早就知道这种能力的存在?这本《鉴古心经》,就是修炼和驾驭这种能力的法门?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兴奋感冲击着他。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书中的每一个字句。许多之前实践中模糊的、无法理解的感受,此刻都有了理论的印证和解释!

比如为什么触摸某些凶器或陪葬品会感到不适甚至看到恐怖幻象(煞气或死气反噬); 为什么触摸那些传承有序、被主人珍爱的器物会感到温暖舒畅(祥和之气); 为什么能力时灵时不灵(心神不宁,气息不畅)…

他当即按照书中最基础的“凝神篇”尝试起来。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调整呼吸,意守丹田,努力将纷杂的念头排除…

起初很是艰难,脑子里跟跑马灯似的,各种杂念纷至沓来。但他性子里有股韧劲,加上之前被“手感”折磨得够呛,极度渴望能控制它,便咬牙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到心绪平复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身体里似乎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随着呼吸缓缓流动。

他睁开眼,拿起手边一只普通的民国粉彩小碗,集中精神,按照书中所说的“气随指走”之法,将意念集中于指尖,轻轻触摸碗壁。

这一次,感知到的画面不再像以前那样汹涌杂乱,而是变得清晰、舒缓了许多。他能看到工匠在拉胚,看到画师在勾勒花纹,看到它被摆上货架,被一户普通人家买走,日常使用…信息流温和而有序,不再冲击他的大脑。

结束感知后,只是略微感到一丝疲惫,远不如之前那般难受!

“有用!真的有用!”陈墨白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鉴古心经》简直就是给他黑暗中的摸索点亮了一盏明灯!

接下来的日子,陈墨白的生活有了奔头。白天在“产业园”里继续装鹌鹑,埋头干活,实则暗中观察,记录线索。晚上回到博古斋,就反锁店门,如饥似渴地研读《鉴古心经》,练习里面的凝神、调息、感知法门。

他发现,随着练习的深入,不仅感知能力变得更加可控,连带着精神头都足了不少,白天分类那些残器时,效率也无形中提高了不少。甚至偶尔能极其隐晦地感知到阿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算计的气息,让他能提前警觉。

他还尝试着去感知金三钱给他的那把破紫砂壶。这一次,感知到的画面更加清晰:这壶确实是民国一位名手的作品,因为壶嘴磕碰,被主人嫌弃,辗转流落,最后被一位老人用来种了几年水仙花,根须都盘踞在了壶内,才变得如此落魄,最后换了两包烟…

这让他哭笑不得,但也对《鉴古心经》的效用更加深信不疑。

当然,他也没忘了正事。借着一次去库房深处取材料的机会,他再次集中精神,感知了那批等待走私的真正老货。这一次,他控制着感知力,不再试图去看清每一件东西的来龙去脉,而是重点感知它们身上共同残留的“最后经手人”的气息和“目的地”的模糊指向。

隐约间,他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公海…”“…维多利亚港…”“…私人博物馆…”以及一个频繁出现的、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代号:“金先生”。

这些信息碎片,被他牢牢记住。

这天,他练习完《鉴古心经》里一套复杂的调息手势,感觉神清气爽,便想着去金三钱那儿转转,一是把师叔院子里那点破事隐去关键后说说,二是看看能不能再套点话。

刚到“三钱杂货”门口,就听见里面金三钱正用那懒洋洋的调子跟人说话:“…所以说啊,这人呐,就跟这老物件一样,不能光看表面。瞧着不起眼,指不定肚子里藏着啥宝贝呢…最近不就出了个‘琉璃陈’吗?啧啧,后生可畏啊…”

陈墨白撩开门帘进去,笑道:“金爷,您又编排我啥呢?”

屋里除了金三钱,还有个生面孔的瘦高个男人,穿着打扮像个跑船的,正跟金三钱低声说着什么,见陈墨白进来,立刻收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对金三钱点点头,压低帽檐匆匆走了。

金三钱面不改色,依旧那副德行:“嘛叫编排?我这是夸你呢!现在整个琉璃厂,谁不知道你‘琉璃陈’眼力毒,心肠热,专治各种不服(指假货)?”

陈墨白自己拿了个小马扎坐下:“您可别捧杀我了。我就是运气好。”

“运气?”金三钱嗤笑一声,眯着眼打量他,“小子,几天没见,精气神不一样了啊。眼里有光了,走路脚下也稳了。怎么着?捡着钱了还是摸着门道了?”

陈墨白心里一惊,这老狐狸眼睛太毒了!他打着哈哈:“瞧您说的,就是吃好睡好了呗。对了金爷,跟您打听个事儿,您听说过…‘金先生’吗?”

他看似随意地抛出了那个从老货上感知到的代号。

金三钱正在沏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一碗浓茶推到他面前:“叫‘金先生’的海了去了,我老头子也姓金,你是不是也得叫我声金先生?”

“不是,好像是个…南边来的,搞收藏的?”陈墨白试探着问。

金三钱吹着茶沫,眼皮都没抬:“南边?搞收藏?那更多了。怎么?你想跳槽跟南边老板干了?秦远山知道吗?”

陈墨白被他噎得没话说,知道这老狐狸不想谈这个话题。

金三钱呷了口茶,慢悠悠地换了个话题:“小子,听说你最近…挺用功?老闻店里那点压箱底的册子,都快让你翻烂了吧?”

陈墨白心里又是一咯噔!这金爷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他偷偷练习《鉴古心经》的事也…

却听金三钱继续道:“用功是好事。但别光学死书。这行当里的水,深着呢。有些东西,书上没有,得靠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耳朵,“…和这儿。多听,多琢磨。”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陈墨白说:“…就好比那做旧的活儿,最高明的,不是做得天衣无缝,而是做得合乎‘情理’。甚至…能做出本该有却没有的‘故事’来。这里头的学问,大了去了。”

陈墨白听得心中巨震!金爷这话,分明是在点他!点他关于那枚汉代玉璧“汞沁”做旧的事!甚至可能是在暗示他,师叔赵明远的死,背后就藏着这样一个被精心“做”出来的“故事”!

他再看金三钱,老爷子已经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假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句梦话。

陈墨白端起那碗滚烫的浓茶,慢慢喝了一口,任由那苦涩醇厚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

《鉴古心经》给了他驾驭能力的法门。 而金三钱,则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大门。

这琉璃厂,这古玩江湖,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精彩,也残酷得多。

他放下茶碗,目光落在角落里那把磕嘴的紫砂壶上。

路还长着呢。

“琉璃陈”的名号,或许只是个开始。


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