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惊恐万分,发出呜呜的声响,也不知是在谩骂,还是在求饶,可惜已经无人在意。
“劝你安分点,老爷夫人可不想再见您,这不仅仅是夫人的意思,更是老爷的命令;不过看在姨娘你这些年侍奉在侧,多有功劳,老爷也吩咐了,说是叫您慢慢上路,别轻易叫您没了气,老婆子下手有轻重,您就放心吧。”
婆子发出几声桀桀的笑声,听得苏姨娘头皮发麻,面色惨白。
这一天一夜,柴房中时不时传来呜咽的声响。
并不十分鲜明,但却听得人心头发颤。
偶有小丫鬟或是小厮经过,他们也不敢张望,低头快步经过,生怕略有停顿,就会被柴房里的人给吓到。
又隔了一日,到了第三日清晨,婆子来回话了。
“夫人,苏姨娘咽气了。”婆子像是在说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
昌夫人正跪在菩萨跟前上香。
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了片刻,她在一片香雾缭绕间睁开眼:“告诉老爷了么?”
“已经派人去老爷跟前回过话了。”
“老爷怎么说?”
“老爷直说丢去乱葬岗喂狗。”
这话倒是让昌夫人顺气了不少。
她眼色冰冷,微微泛着猩红:“丢出去定然是不行的,给苏姨娘报个暴病而亡吧,在庄子上随便寻个地方草草葬了了事。”
婆子领命,又问,“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眼?”
昌夫人犹豫片刻,点点头:“应该的,送她一程,多谢她这些年的照拂。”
她缓缓起身,去了柴房。
柴房内,苏姨娘依旧呈大字躺在地上。
瞪大双眼,微微张口,面上的红润还未褪去,俨然刚刚咽气不久。
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那马尾金弦制成的粗线竟从她的腕骨处埋入,刺入她皮下每一处骨肉,硬生生将皮肉从里面剖开,隔着肌肤都能隐隐瞧出粗线的走向。
每埋入一寸,苏姨娘就会感受到拆骨扒皮的痛苦。
偏一时半刻昏厥不了,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后,那些粗线渐渐聚拢在她的脸颊处。
昌夫人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突然,苏姨娘脸颊皮下的粗线再也撑不住张力,竟硬生生撑破了皮肉,带着鲜血淋漓,一股脑挤了出来。
昌夫人身边的丫鬟吓得忍不住惊叫出声。
唯有昌夫人依然面不改色,只拨弄了两颗佛珠,冷冷赞道:“妈妈当真好手艺。”
得了夸奖的婆子忙弯腰鞠躬,笑道:“多谢夫人夸奖,能替夫人解忧,是奴婢的福气。”
“拖走吧,葬了了事。”昌夫人淡淡道,“若她家里人来问,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且叫他们去老爷跟前折腾好了。”
“是。”
苏姨娘被一卷草席潦草裹着,像条死狗似的被拖出了府门。
昌夫人回到房中。
婉珠已经穿戴齐整,乖巧地坐在榻上玩九连环。
见到女儿,她眉眼终于氤氲出湿漉漉的温柔,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痴傻的女儿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样,甚至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母亲,婉珠抬眼憨憨一笑,半张脸天真明媚,另外半张脸宛如恶鬼,看得昌夫人心痛难忍,差点又落下泪来。
几日后,昌夫人亲自携礼登门感谢。
虞声笙什么也没问,笑眯眯地收下。
“多谢虞夫人出手相帮,不然我夫妇二人八成要做一辈子的睁眼瞎了,小小薄礼,不足挂齿。”
“您这话就过谦了,说句明白话,我也不过是乡野长大的,承蒙养父养母不弃才有了今日,您送了这般好的礼物来,管叫我大开眼界,我谢还来不及呢,哪里就礼薄了?”
虞声笙乖巧地弯起眉眼。
“虞夫人的本事,我算是领教过了,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夫人能否算出小女今后的福气?”昌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命数这东西,本就在人心之中,夫人一片慈母心肠,且你们母女缘分未尽,上天垂怜,必定会叫你们一家团聚;可夫人所求福气二字,恕我直言,福气也是靠自身积攒得来,算是算不出的。”
虞声笙的话令昌夫人恍然大悟。
她深叹:“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
又是两盏茶下肚,昌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既如此,我就直说了,虞夫人可知晓你亲生父母的事情?”
“知晓一些。”
自虞声笙被接回虞府后,虞正德或是张氏都有跟她提起过亲生父母,但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他们的姓名以及当初的遭遇。
虞声笙的生父姓洪,单名一个修字,字舍原;母亲姓柴,名安筠,也出自书香门第。
这二人都是年少风光,良玉英才,堪称天生一对。
只可惜,也不知是福运太过,还是什么旁的原因,自从封官外派后,夫妇二人的运道不济,最后竟客死异乡。
虞声笙后来跟着老道士学了起卦之法后,也算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但卦象一片模糊,无法算清。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二人的死因并不简单。
如今昌夫人提及,虞声笙更坚信——急病暴毙只是表象,真正的死因一定藏在更深处。
昌夫人略略说了一会儿,又道:“我与你母亲曾有过数面之缘,当年他们离京时身体都很好,却不想……这般命苦;如今见你嫁得高门,日子也越发顺遂平坦,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该心安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句,别跟瑞王府走得太近。”
虞声笙有些不解:“为何?外人都道,瑞王爷亲和大度,乃宗亲之首,为何不能与他府上太亲近?”
“皇族宗亲,咱们一般官宦人家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我瞧闻将军年少英才,颇得陛下重用,既如此,还是独善其身更为妥帖,虞夫人以为呢?”
昌夫人这话并没有说得太直白。
但她温柔又担忧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虞声笙没有继续追问,轻轻颔首,表示应下。
又略坐了一会儿,昌夫人告辞离去。
坐在榻上许久,虞声笙摩挲着腕上的红线铜钱,又想起年少时为父母起的第一卦。
那时眼前浓雾不断,整个魂灵仿佛都被抽走。
要不是那老道士出手及时,把她拉了回来,她指不定就死在那一天了。
那一次之后,她足足躺了十多日才缓过神来。
也是从那以后,老道士不告而别,只说她天赋太过,须隐藏锋芒,更须寻一个八字贵重、压得住她又能被她借势的人相伴,否则人生不平,恐有大灾。
闻昊渊,就是旺她的这个人。
轻叹一声,虞声笙嘀咕道:“果然京城是非多,想过安生的太平日子容易么……”
瑞王府。
江姨娘听了丫鬟的回话,秀气的眉心蹙紧:“怎么这样巧,说没就没了?连个消息都没放出来,他们府上也没请大夫么?”
玛瑙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奴婢去问了,说是苏姨娘病得突然,那一日还在理账呢,下头的婆子们都没拿到对牌钥匙,她就被夫人叫走了,随后就一病不起,两日后就发丧出殡,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