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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天幕如同展开一幅跨越二百年的漫长画卷,将一位臣子的命运起点,细致地勾勒在洪武君臣面前。
当听到孙承宗祖籍河南汤阴,于永乐年间被迫迁至饱经战火的高阳时,朱元璋目光微凝,似在回忆。“迁民实边,充实北疆,是咱定下的国策。大明初建,河北之地十室九空,不迁不行。只是没想到,这一纸诏令,竟让孙家从此扎根边地。高阳…那可是宋辽时的古战场,血性与韧劲,怕是早已融进那方水土了。”
天幕上文字流淌,述说着孙家世代农耕,从未出仕,以及孙麒散尽家财赈济灾民的往事。
“寒门好啊!”朱元璋语气带着几分赞赏,“未曾沾染官场的腐气。根子正,知冷暖。这孙麒,是条汉子!荒年肯散家财救民,虽败了家业,却积了阴德,给子孙留下了比万贯家财更宝贵的名声和气节。这孙承宗,生于这般人家,心性差不了!”
很快,天幕展示了少年孙承宗的聪颖与倔强——七岁拒继,幼承“朴实清廉”、“无欲害人”的家训,更于高阳学宫读书时,深深沉迷于杨延昭等北宋抗辽名将的事迹。
“好!有志气!”徐达听到此处,不禁喝彩出声,这位沙场老将眼中闪烁着发现璞玉般的光芒。“陛下,您看!寻常孩童启蒙,读的是圣贤章句,他却在那遍地烽火痕迹的古战场上,听着英雄传奇,读着血写的历史!康保裔、李重贵、杨延昭…这些名字,可不是纸上轻飘飘的墨迹,那是砸在边关土地上的铁与血!这小子,心里种下的是守土卫国的种子!”
朱元璋也微微颔首,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是个有骨气、有想法的娃。不慕富贵,心向英烈,是块好材料。”
然而,天幕随即展现了孙承宗的科场坎坷,十六岁中秀才后便蹉跎十余年。但转折发生在他应召赴大同,成为房守士子弟的教师。
画面仿佛随着天幕的文字变得粗粝起来。不再是江南的烟雨楼台,而是塞外的风沙与朔气。
“妙啊!”徐达猛地一拍大腿,情绪愈发激动,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场景:“陛下,太子殿下,您们看!这才是他真正蜕变的开始!跳出那困死人的科举樊笼,一头扎进了真正的边关雄塞!”
他的话语带着名将特有的敏锐和**:“大同那是何等地方?九边重镇,兵家必争之地!他不仅去了,遇上兵变,竟能协助巡抚房守士从容平定!这岂是寻常书生能做到的?必是通晓事理,胆识过人!”
“更难得的是!”徐达指着天幕,仿佛在指点沙盘上的山川,“他竟能于教授子弟之余,亲自踏勘地形!山川险隘,关垒要塞,皆了然于胸!还广交豪杰,深研虏情边防。陛下,这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将来统帅千军万马做准备!这十余年的边塞阅历,风霜雪雨,远胜那翰林院里读破万卷死兵书!这孙承宗,看似是个文人,骨子里,却是在用脚步和眼睛丈量未来的战场!此乃大将之基也!”
朱元璋听得目光炯炯,缓缓道:“天德所言极是。如此说来,他这十余年科场不顺,反倒是老天爷让他沉下心,去边关打磨了。这般的历练,比早早中了进士,困在翰林院编书强上百倍!咱现在倒是好奇,这块在边关磨砺出的璞玉,将来回到那波谲云诡的朝堂,又能绽放出怎样的光华?”
奉天殿内,君臣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天幕,对那位远在未来的孙承宗,充满了更深的期待。边关的风沙,似乎透过天幕,吹来了良将成长的气息。
天幕流光,将孙承宗步入官场后的坎坷沉浮细细展现。
画面中,已过不惑之年的孙承宗终于高中榜眼,踏入翰林院。这本应是清贵无比、预备晋升的“储相”之途,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洪武朝的君臣们看到了一个异类。
“修撰实录,编纂文书…这翰林编修,本是清闲显贵之职,静待升迁便可。”李善长看着天幕中孙承宗在翰林院工作的场景,缓缓点评道,“可他偏偏要不甘寂寞。天现异象,便谏言皇帝召对大臣、废除矿税;朝廷欲大兴土木,他又上奏请求延缓工程,以苏民困。其所言所行,皆切中时弊,直指君王与朝廷之失,这…岂是寻常翰林官敢为、愿为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复杂的赞赏:“哼!是个不怕死的愣头青!但也正是这等愣头青,心里才真正装着百姓!咱设立的言官科道,本该如此!可惜啊,看样子那万历朝的官场,早已是溜须拍马者升迁,直言犯谏者靠边站了!”
果然,天幕印证了朱元璋的判断。只因孙承宗“不迎合要津”,不肯依附权贵,竟在官场寸步难行,最终只能郁郁告假还乡。
朱标看到此处,不禁叹息:“空有济世之才,报国之志,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不得施展。贤才遗野,乃朝廷之失,君王之过也。”
然而,孙承宗的第一次归乡并非终点。当天幕播放到万历四十三年那震惊朝野的“梃击案”时,奉天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专注。
“张差持棍闯入东宫?”朱棣瞪大了眼睛,“这分明是谋逆!刺杀储君,何其猖狂!”
当听到朝廷为此案分裂,齐、楚、浙三党咬定张差是疯子,而东林党坚称是郑贵妃太监谋害时,朱元璋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又是党争!国之大事,储君安危,竟成了党同伐异的工具!可恨!”
关键节点在于大学士吴道南秘密咨询孙承宗对策。天幕中,孙承宗沉吟良久,说出了那句堪称点睛之笔的判断:“事关东宫,不可不问;事关宫内,不可深问。”
“妙啊!”李善长闻言,不禁击节赞叹,“好一个‘不可不问’!太子乃国本,遇袭若不明不白,则国本动摇,天下疑惧,故必须查,此为大义!好一个‘不可深问’!此案直指宫闱深处,若一味深究,恐逼得狗急跳墙,引发宫廷巨变,甚至动摇帝心,此乃大局!他让吴道南密揭圣上,请皇上自上而下处置,这是将最终裁决权巧妙地交还给了皇帝,既保全了皇家体面,又给了皇帝处理此事、平息纷争的台阶和空间。此子…深得政争之三昧,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朱元璋也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许多:“嗯。看似退了一步,实则以退为进。既表明了态度,守住了底线,又避免了局面彻底失控。这不是退缩,是真正的老成谋国。是个能办事、会办事的。”
但孙承宗随后的举动,又让洪武君臣看到了他“刚直”的另一面。他竟在主持乡试出题和为人作序时,再次引用这番见解,毫不掩饰自己的立场。
“唉!刚则易折!”徐达叹道,“方才夸他懂得进退,转眼就又犯了书生脾气。既已暗中献策,平息风波,何必再公之于众,授人以柄?这不是明摆着打那些想息事宁人的三党的脸吗?”
果然,丁巳京察时,掌权的三党大肆排挤东林党人,孙承宗也未能幸免,若非有人力保,几乎被逐出京城。心灰意冷之下,他再次选择了告假归乡。
画面中,孙承宗背影萧索地离开京城,与此同时,天幕恰当地呈现出辽东努尔哈赤势力急剧膨胀、磨刀霍霍的景象。
“内斗正酣,边患已起!”朱元璋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凝重,“贤才被排挤归乡,豺狼在塞外磨牙!这万历末年的朝廷,真是烂到根子了!孙承宗这一归乡,看似躲过了朝堂风波,却可能让大明错过了应对辽东危机的最佳时机啊!”
第二次归乡的孙承宗,经历了兄丧妻亡的人生至痛,而大明的边关,也在他缺席之时,悄然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个人沉浮,与帝国的命运,在这一刻形成了令人扼腕的鲜明对照。
天幕之上,画面流转,已然是泰昌、天启年间。紫禁城深宫之内,少年天子朱由校坐于御座之上,下方一位面容清癯、长须飘洒的臣子正在耐心讲读。正是孙承宗。
【天幕镜头特写】 孙承宗手持书卷,却并非照本宣科。他常以史为鉴,借古喻今。讲到《尚书》中“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时,他便巧妙引申至当下辽事,言及边疆百姓之苦,军队粮饷之艰,虽不直接指斥时政,却将忧国忧民之思、经世致用之学,如春风化雨般融入经义讲解之中。少年天启帝听得入神,不时点头,甚至曾脱口而出:“孙先生讲得明白,朕能听懂!” 这份独特的教学魅力,使得他在一众刻板的讲官中脱颖而出,深得帝心。
【天幕画面】 每次讲筵结束,孙承宗往往并未离去,而是立即将课堂所引之思,化为恳切的奏疏。或许是关于选拔边将的标准,或许是关于粮草转运的弊端,他抓住小皇帝刚刚被激起的些许思绪,趁热打铁,希望能在皇帝心中种下改革的种子,并能即刻付诸实践。
然而,镜头一转,呈现的是内阁值房。那些奏疏被司礼监送抵此处,阁臣们浏览后,大多只是摇摇头,提笔批红:“知道了”、“下部议处”、“已有成例,勿再多言”。几份凝聚心血的奏疏,如同石沉大海,最多激起一丝微澜,便迅速湮没在繁文缛节和“祖宗旧制”的泥潭之中。孙承宗虽近在帝侧,其安邦定国之策,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难以捅破的窗纸,难以真正上达天听,下及兵事。
【天幕音效突变】 骤然间,画面被急促的马蹄声和漫天烽火撕裂!字幕猩红刺眼:天启元年(1621年)三月,沈阳陷落!辽阳陷落!经略袁应泰自焚殉国!
整个奉天殿仿佛被这股来自未来的血腥气席卷,洪武君臣为之悚然。
画面中是京师震荡的官场:御史台的官员们红了眼睛,兵部的堂官急得跳脚。御史方震孺、游士任等人数次上疏,言辞激烈几乎泣血:“…枢臣(兵部尚书崔景荣)老迈,难堪重任!当此危局,非胸有韬略、身负人望者不能挽!詹事府少詹事孙承宗,果略英风,深谙边事,乞陛下简拔,委以兵部重任,出镇筹划,辽事或有可为!”
这已不仅是奏请,几乎是百官公论,是绝望中的共同呼声。
徐达猛地一拍大腿,语气带着名将见的惋惜与急切:“陛下!太子!时机到了!此人深通边务,有谋略,知兵事,更难得有威望人望,正是主持辽东大局的不二人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那辽东局势,已烂到根子上了,非此等有见识、有魄力之人无法收拾!”
【天幕画面】 某一日朝会方散,一群身着绯袍、青袍的官员并未径直出宫,而是聚在会极门外,似在等人。当孙承宗的身影出现时,众人立刻围拢上去,为首者竟对着他躬身长拜:“恺阳公!国事至此,辽东糜烂,非公不可救!望公以天下苍生为念,万勿推辞!” 身后众多官员齐声附和,场面悲壮而急切。吏部的公文也适时送达,正式推举孙承宗为兵部添设右侍郎,主持辽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孙承宗,期待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帝师能临危受命。
然而,最终的决议却来自深宫。
【天幕画面】 镜头切至内廷,少年天启帝面对着一堆推荐孙承宗的题本,脸上露出的是明显的不情愿和依赖。他对着身旁的太监(或许是未来的魏忠贤?)抱怨:“辽事固然紧急,然则日讲关乎朕之学业,亦是国家根本。孙先生讲授明晰,朕倚之甚深,岂可轻离讲筵?尔等再议人选,孙先生…还是留在朕身边为好。”
一纸轻飘飘的“不允”旨意,从宫中传出,彻底浇灭了朝野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天幕定格】 画面最后,一边是孙承宗立于文华殿外,遥望东北方向,眉头紧锁,目光中充满了无力与忧愤;另一边则是辽东大地之上,后金的狼旗猎猎作响,烽烟遍地,溃散的明军和流离的百姓在铁蹄下哀嚎。
强烈的对比,无声地控诉着这令人窒息的错位——帝国最需要良将的方向,却被一个孩童皇帝的依赖和整个官僚体系的惰性,牢牢锁在了经筵日讲的讲堂之上。
李善长长叹一声:“党争内耗,君上昏昧…竟使国之干城,无用武之地。观此孙承宗之才,若能得专阃外之任,整饬边防,未必不能遏制那努尔哈赤。可惜,可叹…我大明未来之危,恐非外敌太过强横,实乃自毁长城啊!”
朱元璋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蠢不可及!…这大明,到底是怎么了!” 无尽的愤怒与疑惑,在这位开国皇帝的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