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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上,文字冰冷流转,将泰昌元年那惊心动魄的三十日,浓缩成了一场令人窒息的快进戏剧,赤裸裸地展现在洪武君臣面前。
奉天殿内,先前因后金立国而激荡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却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落针可闻,唯有众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起伏。
朱元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看惯沙场血海、朝堂风云的眼睛,死死盯着“在位三十天”那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烧穿。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御案,速度越来越快,最终猛地一顿!
“三…十…天?”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颤抖,“咱…咱大明江山,耗尽国运,无数臣工前仆后继,争了那么多年…就…就推上去这么个玩意?一个月!哈哈…一个月就死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得他肺腑生疼。目光如淬毒的刀子,扫过殿内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最终死死钉在虚空中的天幕上,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奇耻大辱!旷古未闻之奇耻大辱!咱老朱家的脸,被这个不肖子孙丢得干干净净!他不如就死在太子位上!至少还能给后世留个念想,不至于留下这等千古笑柄!”
暴怒之后,却是一段诡异的沉默。朱元璋死死盯着天幕上随后闪过的、关于朱常洛即位后短短数日内所做的一系列举措:
罢免天下矿监税使——这一条让朱元璋眉头下意识地一挑,这显然是收拢民心、纠正弊政之举,他内心深知万历朝那些阉人四处搜刮是何等天怒人怨。
发内帑犒赏边军——这一条更是戳中了朱元璋的痒处,他知道军队的重要性,知道皇帝自掏腰包犒军对士气的提振。
甚至,否了其父临终欲立郑贵妃为后的荒唐遗命——这显示出新君并非完全唯唯诺诺,有自己的决断。
看到这些,朱元璋脸上的暴怒稍稍凝滞,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神情。那是一种愤怒到极致后突然被噎住的扭曲感。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却发现对方同时递过来一颗甜枣,这让他积蓄的所有怒火竟找不到一个纯粹宣泄的出口。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化作了更深的憋闷和一种近乎颓然的费解,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苍天,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解:“…他…他既然并非蠢钝至此,既知要收民心、稳军心,像个明君样子做事…为何…为何偏偏就活不过这三十天?这到底算是个什么道理?!老天爷是在戏耍我大明吗?!”
一旁的朱棣,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素以武功韬略自傲,自己的后世子孙即便不如自己,也当是守成之君。可这朱常洛……其短暂的作为显示他并非昏聩之人,甚至可能有所图谋,但这结局……朱棣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反复抽打,羞愤远多于愤怒。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低沉而痛楚的声音:“丢人…现眼…你既非庸才,为何…为何如此短命!平白让我朱家蒙此奇羞!” 他恨其不争,更恨那捉弄人的命运,竟让一个看似有望拨乱反正的子孙,以这样一种荒诞不堪的方式匆匆落幕。
马皇后和朱标对视一眼,眼中也充满了惋惜与沉重。他们看到了一个可能带来转变的皇帝,却更像看到了一颗刚刚燃起火星就被狂风骤雨瞬间扑灭的微光,只剩下无尽的遗憾和一团更大的迷雾笼罩在心头。奉天殿内,因朱常洛这复杂而短暂的表演,陷入了一种比单纯愤怒更深沉的死寂之中。
天幕可不管洪武君臣的崩溃,继续冷冰冰地展示着细节。
从郑贵妃进献八名侍姬,到崔文升进献虎狼泻药大黄,导致皇帝一昼夜泄泻三四十次,再到鸿胪寺丞李可灼献上神秘“红丸”……
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设计的索命环,套在了朱常洛的脖子上。
“看看!都给咱看清楚!”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天幕,“美人计!泻药!又来什么**红丸!这哪是皇宫大内?这是阎罗殿的索命流程!这朱常洛是猪吗?他就这么由着人喂?身边就没一个忠臣孝子?!”
徐达面色凝重,沉声道:“陛下,此事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崔文升乃郑贵妃心腹,李可灼献药过程内阁亦知晓却未能坚决阻止。陛下登基十日便莫名病倒,这一连串事件……太过巧合,更像是……”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词,“阴谋。”
李善长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光:“红丸成分,妇人经血、秋石、辰砂……此乃方士炼丹之物,与嘉靖朝红铅丸同源。药性酷烈,一寒一热两种虎狼之药先后入体,莫说病重之人,便是壮汉也经受不起。此非治病,实是催命!”他抬头看向朱元璋,语气深沉:“陛下,此案绝非一人之过,恐是多方势力,借陛下病体,行党同伐异、搅乱朝纲之实。而这朱常洛陛下,怕是成了棋盘中第一颗被弃的子。”
他们的分析,让殿内的气氛更加冰冷。这已不仅仅是皇帝无能短命,更涉及到了深不见底的宫廷阴谋。
天幕的信息同样在洪武十三年的南京城引发了轩然大波。虽然时空远隔,但皇帝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足以点燃所有人的八卦之魂和阴谋论调。
茶楼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
“听见没?三十天!吃错药死的!”
“什么吃错药?我看就是被那个郑贵妃害死的!没听天上说吗,先是送美女,又是她的人给喂泻药!”
“我看那个进红丸的李可灼也有问题!还有那个首辅方从哲,他怎么不拦着?”
“拦?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这可是从龙拥立新君的大功!”
“可怜哪,好不容易当上皇帝,听说还废了矿税,犒劳了边军,像是要做点好事的样子,结果……”
奉天殿外,一些低阶官员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一位翰林院编修低声道:“‘红丸’一案,迷雾重重。崔文升、李可灼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郑贵妃脱不了干系,但仅凭她一人,恐难成事。是否牵扯更深?”
另一位御史模样的人冷笑:“岂止?陛下登基便否了先帝遗命,不尊郑贵妃为后,又罢矿税,断了不少人的财路。这‘红丸’,怕是某些人清除障碍、另立新君的利器!”这话太过惊悚,吓得旁边人赶紧让他禁声。
阴谋论如同野火般蔓延,人们凭借天幕透露的支离信息,疯狂拼凑着各种惊悚的可能性。朱常洛的死,在洪武朝的人们看来,已然不是一场简单的医疗事故,而是一桩标准的、黑暗的宫廷**谋杀。而这,恰恰也是“明宫三大案”留给历史的最大谜团和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