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谋 第三十一章 印章

事实上,陆沉已然成功挑拨了许梦尧与张致全的关系,她就算不能确认陆沉的真正来意,也对他有所怀疑,因此,许梦尧也不得不对张致全起疑。

可许梦尧也暂时还是需要密云龙,也需要张致全为自己做事,她便只能先将张致全利用干净,再将他如一枚弃子般丢掉。

只是许梦尧也没料到,还不等她弃掉他,他已然牵连拖累了她。

待到栾胜添与许梦尧走后,张致全和陆沉回到了雅间里。

人客走后,桌案上狼藉了一片。茶盖与茶盏分离开来,原本注满水的水壶,也空了一半,坐在原本不属于它的角落。

残留的茶水香气,仍执着地留在房内,迟迟未能散去。

赵红梨与几个下人,麻利地收拾着桌上喝剩的茶水。

当赵红梨走到陆沉的桌前时,他只盯着她干活儿的手,却不曾望向她的脸。

待到下人们将雅间打扫一番后,又给陆沉与张致全添了新茶,才各个出了房门。

见无外人,张致全才起身与陆沉行礼道:“草民还得多谢官人,帮了草民如此大的忙。”

陆沉喝了口茶,道:“员外见外了,怎会是帮忙呢?陆某只是与员外合作罢了。”

“不不不,是官人守住了草民的功劳。生意场上难有人能抵挡得了抢功劳的诱惑,官人是知道的,功劳正是饭碗,抢功劳便是抢人饭碗。”

陆沉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盏身,他的嘴角撇起一抹笑:“员外放心,陆某才不在意什么功劳,陆某是真诚来与员外做生意的。”

“官人也尽管放心,如今栾夫人尤为满意官人所制的密云龙,草民绝非忘本之人,今后这单生意也一定交与官人。”张致全保证道。

张致全的话一说完,陆沉便放声一笑,他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身背也微微后倾道:“员外,从头至尾陆某想要的生意可并非密云龙。”

他的话让张致全意外,有一瞬张致全甚至以为他听错了,手中的茶盏也停在空中未曾放下。

“陆某要的,是家父陆真卿曾与员外要做的那单生意。”

听见陆真卿三个字,张致全的身子一凛,目光也不自觉地移向陆沉的脸。

沉默了须臾,张致全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才开口问道:“官人,您可真是说笑了,草民哪有资格与先故的陆官人谈生意?”

陆沉唉了一声,手里的折扇也打在他的额上,他缓缓道:“这些日子来,员外也应当发现了,陆某向来是个坦诚布公的人。”

“员外若是再如此拐弯抹角,那可真是难办了。”

见张致全始终缄口,一番犹犹豫豫的模样,陆沉便起身要走,他道:“也罢,看来那个最没资格的人是陆某罢了。既然如此,那员外便另寻他人吧。”

陆沉所制的密云龙,已然迎得了许梦尧的欢心。若是陆沉就此走了,他便再也交不出上等的茶饼。即便往后真的交出了合格的茶饼,那也是品相低于这次的茶饼。

如此行为也必定会惹恼了许梦尧。

“官人……”张致全叫住了陆沉,他欲言又止才道:“官人可知草民与先故的陆官人,要做的是何生意?”

将要起身的陆沉,看回了张致全。

张致全是在试探陆沉,陆沉又怎会不知。若是让张致全发现,自己并非知晓那真正的生意是什么,张致全一定会糊弄陆沉,选一个别的生意去做,以此来留下陆沉。

二人眼前,茶水上的最后一股热气也一同飘然而去。显然,它们都各自冷却了下来。

陆沉又坐了回去,他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开始交锋。

陆沉斟酌后笑道:“陆某知不知道有何重要?员外想要陆某是哪桩生意,那便是哪桩生意囖。”

眼前的人总是用挑明各自微妙的心思,来试图推动下一步走向,张致全渐渐发现了这一点。

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张致全,总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见张致全说不出话来,陆沉算是松了口气,他的头歪着,手肘搭在扶手上,食指撑住了太阳穴,他悠然道:“员外有所不知,陆某自小瞧不上家父那股迂腐的小家子气,天天守着他那份拿不出手的俸禄,做着文思院不见油水的副使。”

陆沉仰着头望着屋顶的脊梁,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不见一点儿出息。”

“幼时起,陆某便暗自发誓,定然不能过成家父那般窝囊样。”

“咱们要干啊,就必然要干票大的。”说着陆沉坐直了身子,手里的折扇立住眼前的桌案上。还不等对方回应,陆沉那带着笑意的目光转向了张致全。

只见张致全仍微皱着眉头,满腹踌躇地低眸看着地板一处。

目不转睛的张致全实在是未曾料到,在他反复琢磨的空当,陆沉会拿出新的茶饼。

只见陆沉与身旁的郑迟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郑迟便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包蜡纸包裹的茶饼。

郑迟将茶饼递到张致全的面前,又将其一层层打开。

“员外放心,那密云龙不过是小打小闹,唯有这龙团胜雪才是打动最上层关系的关键。”陆沉慢慢悠悠地道。

黄纸展开,虽说那茶饼缺了一块,却见印纹细致的茶饼上,一条小龙蜿蜒而上。

色白如雪,银线水芽,那是旷世绝品龙团胜雪。

那也是早已失传,三十八款名茶之一的龙团胜雪。

它深得先皇喜爱,却因故失传,成了传奇,也成了传说。

未曾想,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龙团胜雪。张致全简直看痴了,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刚想上手,就见郑迟将茶饼收了回去。

对面的陆沉长诶了一声,道:“员外,龙团胜雪是珍品也是孤品,怎能随意触碰呢?”

随着茶饼被郑迟裹了回去,张致全诧然的目光也收了回去。张致全道:“官人连最上层的关系都知道?”

陆沉清越的笑声充斥着雅间各处,他道:“陆某早就说了,陆某是带着诚意来与员外合作的,怎会事先不做好功课呢?”

可他显然未曾打听清楚,那个最上层的关系究竟何人。张致全已经暗中察觉了陆沉的套路,若是他真的做好了功课,定会像上一回一样,直接讲出密云龙真正的上家许梦尧。

说着,陆沉面向张致全,将两个胳膊肘交叉按在桌案上,真切道:“陆某有个愚见,员外听听罢了。为何员外一定要隔着栾官人这层关系,而非直接了当地讨好最上层的关系,让人在其中抽一分利?”

陆沉说的即是,当初因陆真卿的事没做干净,差点毁了‘老爷’的生意不说,也差点连带着‘老爷’的身份也公之于众,‘老爷’不仅怪罪自己,还险些让他丢了这桩生意。

这才叫张致全不得不为栾胜添和许梦尧做事。若是将这龙团胜雪呈上,指不定能省去栾胜添这道关系,使得‘老爷’能够重新重用自己。

“可官人这块残缺的茶饼,又如何叫草民呈上?”

无人在意的角落,站在一旁抱着龙团胜雪的郑迟,手里忽而一紧。张致全问到了关键,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他根本不会制什么龙团胜雪,否则他怎会拿一块残缺的茶饼给张致全看呢?

可郑迟的主子却是一点不慌。

陆沉肆意而笑,他一手拿着折扇扇柄,折扇的首部倒在他的另一只手心,才道:“员外,你可太小瞧了陆某,陆某今日能拿出龙团胜雪,定是因陆某对它的制法了如指掌,龙团胜雪可是家母师承过的茶饼,这世上再无人能将龙团胜雪的秘方拿出,除了陆某。”

不得不说,张致全被陆沉的笃定打动了,也被陆沉的打算打动了,一点一点的打动积在一起,足以让深陷焦灼的张致全动摇。

可他也怕陆沉抢了自己的生意,虽说陆沉还不知‘老爷’的身份,可他已然知晓其中的一层关系许梦尧。

“草民有一事不明,”张致全迟疑了片刻,才问道:“方才栾官人和栾夫人在场时,官人为何不亲自将龙团胜雪拿出?”

张致全能发出这样的疑问,真叫郑迟放下心来。

显然张致全已然相信了陆沉能制出龙团胜雪的说法,这才叫他往深处想去。郑迟也不得不暗中佩服陆沉,能将谎话说得如此逼真有信念。

“员外,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陆沉的脸上浮出讳莫如深的笑,他**着茶盏的边沿,才道:“一分价钱一分货,多大的生意便是多大的投入。”

“员外岂能不知,到了许梦尧的手里,原本的大买卖还能是大买卖吗?”

自从张致全将密云龙交了货后,陆沉便不再常住于张宅了。

张致全与陆沉的合作只剩下龙团胜雪,那是只用来打点‘老爷’的茶饼,犯不上大量制作。陆沉便偶尔来品茗轩吃两口茶,有了进展再来到店中与张致全沟通。

赵红梨自此也只用留在品茗轩做着她的茶博士。

品茗轩的人客络绎不绝,即便是忙碌的日子里,赵红梨也时刻不忘自己的目的。

赵红梨的点茶手艺愈加有名,点她的人客也愈来愈多。可她还是没能发现有人客去到二楼,这些日子来,二楼总是空荡荡的。

她仍是没能得机会,偷进到二楼。

并非她不曾尝试过,有好几次她的发钗就要捅进锁眼时,严福总能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好似他就在附近看守,随时等着有人撬门一般。

把守得越严,越说明那里有问题,赵红梨并非不懂这个道理。若是想进二楼,恐怕必得是以光明正大的名义而去了。

可如何才能说服严福或是张致全,叫她去做二楼的茶妓呢?赵红梨连等了好几日,也没想出说服他们的由头。

让赵红梨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等来了别的端倪。

那天张致全不在张宅,更不在品茗轩,一大早他便带着严福出了门。到了傍晚,赵红梨也不见他们回来。

忙活了一天的赵红梨,不知疲倦地与客人点着茶水。好不容易摸得一个空当,她才偷偷活动着脖颈。

“掌柜的在吗?”门外有人喊。

坐在门口一桌的赵红梨首先听见了,她手里执着茶壶,正要与面前的客人添茶。见有人找掌柜,她歪头看向门外。

门外站着一位农夫,手里还拿着物件。他见唯有赵红梨回头看他,便与她对上眼神:“掌柜的在吗?”

赵红梨见眼前的客人正谈笑风生,没空理会她,她便放下茶壶往门外去了。

“我家员外出去了,你有何事可留个口信,我捎与他便是。”赵红梨与农夫道。

一听是品茗轩的下人,农夫立马来了精神,将手里的东西掏与赵红梨瞧,好似是一张票据。

农夫一只脚踏进门槛,一只脚留在门外,他为了叫赵红梨看清,将手里的票据正了正与她看。

那并非别的票据,而是一张借据。赵红梨只瞥了一眼,上面写着数额,还盖着奇样的红色花押印章。

“劳您捎与你家掌柜。”农夫说。

还不等赵红梨接手里细瞧,那叠借据便被人抢接了去,赵红梨一抬头,瞧见一脸警惕的严福望着自己。

他好似带了仇怨一般对赵红梨道:“瞧什么瞧!”

严福说的是借据,也是她自己。

接着,赵红梨瞧见严福紧忙将那张借据,塞进了怀里。


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