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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道册封林黛玉为“漕运整饬督办御史”,赐尚方宝剑,品同三司的圣旨,第二次被宫中使者送到荣国府时,整个国公府,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种超越了震惊的、魔幻般的寂静之中。
如果说第一次的赐婚圣旨是天雷,那这一次,便是天倾。
府里的主子、奴仆,看着那浩浩荡荡前来送御赐官服、仪仗、宝剑的内监队伍,看着那个依旧一身素衣,却被簇拥在中央,神情清冷如旧的林姑娘,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戏文里才有的荒诞情节。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一夜之间,竟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朝廷三品大员?这天下,是真的要变了。
潇湘馆内,紫鹃手忙脚乱地为黛玉换上那套由内务府连夜赶制出的、墨绿色的三品御史官服。官服的料子是上等的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代表监察御史的“獬豸”补子,那独角的上古神兽,目光炯炯,不怒自威,衬得黛玉那张本就苍白的小脸,愈发地清冷肃杀。
“姑娘……不……大人……”紫鹃的声音都在发抖,她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只觉得眼眶发热,“您……您真的要去吗?那通州码—头,便是龙潭虎穴啊!”
林黛玉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着那冰冷的、沉甸甸的尚方宝剑。剑鞘古朴,雕着龙纹,剑柄之上,镶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在烛光下,散发着幽冷而又威严的光。
她知道,当她接过这把剑的时候,她的人生,便再也没有了退路。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葬花悲秋的林妹妹,她成了天子手中的一把刀。一把,为他斩尽天下不平,也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的刀。
“走吧。”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
林黛玉启程前往通州的那一日,场面诡异而又隆重。
荣国府没有为她大张旗鼓地送行,因为府里的主子们,还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唯有薛宝钗,以“宝钞司京师总办”的身份,亲自带着探春,备下车马,将她送至了城门口。
“妹妹此去,务必保重。”城门之下,宝钗看着一身官服,即将登车的黛玉,眼神复杂,却又带着真诚的关切,“赫连成乃是亡命之徒,不可小觑。万事,有北静王爷在,切莫以身犯险。”
“姐姐放心。”黛玉对着宝――钗,第一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同僚之间的拱手礼,“他有他的张良计,我,自有我的过墙梯。倒是京城这边,粮价未稳,人心未定,要多劳姐姐费心了。”
两个本该是情敌的女子,在这一刻,却像两位即将分赴不同战场的将军,彼此的眼中,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与……联盟。
而城门之外,等待她的,是更为惊人的阵仗。
北静王水溶,一身亲王朝服,早已在十里长亭等候。他身后,是五百名皇家卫队的精锐,刀枪如林,甲胄鲜明。而在另一侧,则是江南商会与“通源镖行”联合派出的、三百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尖好手,他们个个短衣劲装,目光如电,身上带着一股与官兵截然不同的、属于草莽的彪悍之气。
一边是朝廷的王法,一边是江湖的规矩。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却因为同一个目标,汇聚在了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御史身后,形成了一股足以让任何势力都为之胆寒的洪流。
“林大人,”水溶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从画中走出的绝世佳人,此刻却穿着一身肃杀的官服,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激赏,“本王,奉旨前来,为大人……开道。”
林黛玉对着水溶,微微颔首:“有劳王爷。”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干脆利落地,登上了那辆由内务府特制的、四面皆可悬挂“御史”牌与“回避”、“肃静”牌的四轮马车。
“启程!”
随着水溶一声令下,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向着杀机四伏的通州码头,滚滚而去。
……
通州,漕运总督衙门。
赫连成正与他手下几名心腹将领,以及漕帮总舵主“混江龙”沙通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总督大人!您这一手‘断脉锁京’,真是高啊!”沙通天满脸横肉,一脸谄媚地笑道,“如今京城米价飞涨,人心惶惶。我听说,连宫里的主子们,都开始减膳了!不出三日,那朝廷,就得派人来,跪着求您开闸!”
“哼!”赫连成将一根啃光的羊骨头狠狠丢在地上,脸上满是倨傲与不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刚冒出来的什么**商会,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本督这是在教他们,也教朝廷里那些文官们,一个道理——在这大运河上,我赫连成,才是天!”
“那是,那是!”众将领与漕帮头目,纷纷附和,一时间,帐内马屁声、狂笑声,响成一片。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
“报……报总督大人!不……不好了!”
赫连成眉头一皱,不悦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是……是北静王……北静王他……他带着大军,到……到码头了!”
“什么?”赫连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本督就知道,朝廷坐不住了!来得好!让那水溶进来!本督倒要看看,他这个贤王,要如何在本督面前,低声下气!”
然而,那亲兵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不止北静王……他……他还带来了一位……新上任的……漕运整饬督办御史!”
“御史?”赫—连成不屑地冷哼一声,“都察院那些穷酸,本督见了不知多少,哪个敢在本督面前放半个屁?”
“可……可这个御史……她……她是个女的……据说是……荣国府的那个……林姑娘……”
“噗——”
赫连成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一个娘们?一个病歪歪的小丫头片子?朝廷是没人了吗?竟派这么个东西来‘督办’我?”
“走!兄弟们!跟本督去瞧瞧!本督倒要看看,这个林御史,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生得一副能让本督怜香惜玉的好皮囊!”
赫连成狂笑着,带着他那群同样满脸**邪笑意的属下,浩浩荡荡地,向着早已被他的亲兵封锁得水泄不通的码头走去。
……
通州码头,风,腥咸而又冰冷。
数千名漕运衙门的官兵,手持明晃晃的腰刀,将整个码头围得如铁桶一般,与北静王带来的皇家卫队,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赫连成大马金刀地站在码头的最前方,他看着缓缓靠近的那辆挂着“御史”牌的马车,眼中满是戏谑与轻蔑。
马车停下。
北静王水溶,先一步下马,他看了一眼赫连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朗声道:“漕运总督赫连成,圣上有旨,命你即刻开关放行,不得有误!新任漕运整饬督办御史林大人在此,你,还不跪下接旨?”
“王爷说笑了。”赫连成皮笑肉不笑地抱了抱拳,目光却始终盯着那辆马车的门帘,“末将只知奉兵部之令,守卫漕运,不知什么御史。再说了,这码头上,风高浪急,刀剑无眼。万一冲撞了什么金枝玉叶,末将,可担待不起啊。”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就在这时,马车的门帘,被一只素白纤弱的手,缓缓地掀开了。
林黛玉一身墨绿官服,面覆轻纱,在紫鹃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下了马车。
她一步一步,走到赫连成的面前。那纤弱的身影,在那数千名彪悍军士的环伺之下,显得是那般的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赫连成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欲望与轻蔑,几乎要化为实质。
“哟,还真是个美人儿。林大人,”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用一种流氓般的口吻道,“这码头可不是你那绣楼。不如,跟本督回府,喝杯热茶,咱们……慢慢谈?”
他身后的将士与漕帮混混,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林黛玉没有理会他们的污言秽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连成,那双隔着面纱的、清冷如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嘈杂的码头。
“本官,只问你三句话。”
“第一,封锁漕运,断绝京师粮道,可是你一人之意?”
赫连成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道:“是又如何?”
“第二,诬陷商会,抓捕镖师,可是你一人所为?”
“是本督所为,那又怎样?”赫连成笑得更加张狂。
“很好。”林黛玉点了点头。
她缓缓地,从紫鹃颤抖着捧着的剑匣之中,抽出了那柄……代表着皇权,代表着生杀大权的……尚方宝剑。
剑身如秋水,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她将剑,指向了赫连成,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般的力量。
“本官,问你最后一句。”
“你,可知罪?”
赫连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看着那柄指向自己眉心的、真正的尚――方宝剑,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眼神却比剑锋更冷的少女,一股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林黛玉没有再给他机会。
她对着身旁的北静王水溶,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