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廷被无罪释放,这一次,魏珅倒并未急着动手。
虽然宋远廷知道魏珅不会善罢甘休。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趁着魏珅还未反扑,宋远廷与三郎着手稳住了宋家的生意。
宋家的生意稳定后,宋远廷便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四个儿子和两个子侄身上。
与前面的三次科考相比,乡试的难度可以称得上是半地狱级的了。
但令宋远廷欣慰的是,四个儿子和同村的两个子侄都比先前更加刻苦。
就连素来喜欢偷懒的王二虎也在其他五人的带动下发愤图强。
六人互助再加上陈院首这样的名师指导,宋远廷反倒没那么费心了。
毕竟几个孩子的学习方法已经成型。剩下的大都要靠他们自己才行。
宋远廷感觉自己有点儿像高考的父母。每日小心翼翼,最注意的就是孩子的休息与心情。
他整日里琢磨菜谱,让家里的四个丫鬟日日换着花样准备。
除此之外便是常与儿子们闲聊散心。
这一日,宋远廷来到后院的小书房,发现只有六郎一个人在。
小儿子正伏案疾书,面前摊开的却不是三书四经,而是一本厚厚的《大渝地理志》和几张他自己绘制的简陋地图。
宋远廷轻轻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儿子专注的侧影。
“六郎,在看什么?”宋远廷走近。
六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光芒:
“爹,我在看西北的舆图。先生讲《盐铁论》,论及边患与国用。
儿子在想,我大渝西北边陲,地广人稀,水草不丰,为何屡屡受北狄侵扰?
仅仅是狄人凶悍吗?还是我们自身边防、屯田、互市之策,尚有不足?”
宋远廷心中一震。八岁的孩子,思考的已不再是单纯的经义文章,而是实实在在的国计民生!
这格局,远超他的预期。
“爹,魏家之流,视功名为争权夺利、打压异己的工具。”
六郎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但孩儿所求功名,非为虚名,更非为凌驾于人。
孩儿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如爹所说,用这功名做护身符,更要用它做利剑,斩世间不平事。
用它做基石,筑万民安居业!
西北边患,江南水患,黎民疾苦……这些,才是孩儿想用功名去触及、去改变的东西!
至于魏珅之嫉恨,不过是前行路上微不足道的绊脚石罢了。”
宋远廷看着儿子稚嫩却无比坚毅的脸庞,听着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感动。
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六郎瘦小的肩膀上。
“好!好志气!这才是我宋远廷的儿子!”
宋远廷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爹帮你!墨韵阁是你的后盾,爹的‘宋氏兵法’会助你登科!
但你要记住今日之言,功名是手段,不是目的!
心怀天下,方为正道!爹等着看你,如何用这功名,去实现你的抱负!”
时光荏苒,转眼间秋闱之期又至。整个州府笼罩在一片肃穆而紧张的气氛中。
通往贡院的大道两旁,挤满了送考的家人、仆役,以及贩卖文具吃食的小贩,人声鼎沸却又透着一股压抑的焦灼。
沉重的贡院大门缓缓开启,学子们鱼贯而入。
宋家四子和赵栓柱、王二虎两人一同进入贡院,在宋远廷饱含期望的目光中奔赴“战场”。
贡院的空气里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无形的巨大压力。
号舍狭小逼仄,仅容一桌一椅一人。
“咚!咚!咚!”
三声震人心魄的开考鼓响,宣告了这场为期数日的“半地狱”试炼正式开始。
六郎目光沉静的看着策论题目,今年策论题目正是关于“边患与国用”。
他没有急于下笔,而是闭目片刻,脑海中闪过父亲讲述的兵法韬略、自己研读的西北舆图、以及先生剖析的《盐铁论》精髓。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精光湛然。他提笔如飞,一篇雄文跃然纸上。
文章开篇直指要害,驳斥了将边患仅归咎于“狄人凶悍”的浅见。
他运用《大渝地理志》中的详实资料,结合自己绘制的地图,深刻剖析了西北边陲地理环境之恶劣、屯田政策之失当、互市管理之混乱,导致“地瘠民贫,守备不固,反资敌寇”的恶性循环。
他大胆提出“固边三策”:
其一,“屯田实边,以战养守”。
改革军屯,引入先进农具和水利技术,选调精于农事之吏卒专司其职,确保军粮自给,减轻中央负担。
其二,“重开互市,以利羁縻”。
设立严格管理的官方榷场,以盐、茶、铁器等北狄必需之物。
换取其马匹、皮毛,同时严控战略物资外流。
既满足狄人需求,又将其经济命脉部分掌握于我手,使其侵扰得不偿失。
其三,“精兵简政,以守代攻”。
汰弱留强,训练精锐骑兵,依托坚固城塞和烽燧体系,采取灵活机动的防御反击战术。
减少大规模远征消耗,将省下的巨额军费用于改善民生、兴修水利,增强国力根基。
六郎的文风雄健,逻辑缜密,引据翔实,既有少年人的锐气锋芒,又不失老成谋国的深谋远虑。
字里行间,那股“以功名为剑,斩不平,筑安业”的宏大抱负,呼之欲出。
数日后,贡院龙门再开。
学子们有人意气风发,有人面如死灰,更多人是疲惫中带着一丝解脱。
宋家兄弟虽也面带倦色,但眼神中却有着经历淬炼后的沉稳与自信。
宋远廷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儿子们安然出来,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连忙招呼着回家休养,绝口不问考得如何。
此时的宋远廷还不知道,宋家最大的贵人正在“路上”。
此次乡试,主考乃是以清正刚直、学问精深闻名朝野的大儒,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林鸿儒。
此老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但性情孤高,择徒极严,从不轻易收徒。
魏珅的父亲曾携重礼引荐魏珅拜见,意欲攀附门墙,却被林老以“学业未精,心性未定”为由婉拒,令魏家颇感难堪。
可当六郎的试卷呈到他案头时,林鸿儒却被那字里行间的家国情怀与经世致用的宏大气魄,深深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