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不少刚出考场的学子都看了过来,有好奇,有同情,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大郎、二郎脸色一沉,五郎更是眉头一拧就要上前。
六郎却伸手轻轻拦住了兄长。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周文清。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兄谬赞,明仁愧不敢当。学问之道,贵在明理,不在年齿。
‘民瘼’之艰,见于史册,闻于乡野,存乎于心,非必亲历方能体察。
至于史书兴亡,前人泣血之笔,字字珠玑,读之思之,如临其境,焉能无感?
倒是周兄……”
六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
“方才考场上,小弟见周兄作帖诗时,似乎对‘垓下’一典的年份与‘乌江’的地理位置略有犹疑,反复涂改,不知最后可曾理顺?
学问如海,你我皆是求索之人,当共勉才是。”
六郎这番话,不卑不亢,先是点明学问真谛。
驳斥了对方以年龄论深浅的荒谬,接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精准地点出了周文清考试时可能出现的失误。
最后一句“共勉”更是绵里藏针,尽显风度。
周文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有些难看。
他确实在帖诗用典时卡了一下壳,没想到竟被这个八岁小儿看在眼里,还当众点了出来!
周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他身后的跟班们也噤了声。
“哼!牙尖嘴利!放榜之时,自见分晓!”
周文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背影带着几分狼狈。
这场小小的交锋,六郎以其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智慧,完胜。
等待放榜的日子格外煎熬。
宋远廷表面镇定,每日或去墨韵阁巡视,或指导四娘医术,但内心焦灼丝毫不亚于几个儿子。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省城贡院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气氛比州府放榜时更加凝重。
锣声九响!学政衙门的大门缓缓打开,数名衙役捧着巨大的黄榜庄严而出。
“放——榜——!”
人群瞬间沸腾,无数目光死死盯住那缓缓张开的榜单。
宋远廷带着四个儿子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榜单自下而上展开。一个个名字被找到,或狂喜,或痛哭,或叹息。
忽然,人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惊呼!
“案首!院试案首!宋明仁!”
“天啊!又是他!临县宋明仁!
八岁的院试案首!小三元!”
“快看!宋明礼!甲等第五!”
“宋明勇!乙等第三!”
“宋明信!乙等第二十七!”
宋家一门四子,再次全员高中!
六郎宋明仁,以八岁稚龄,连夺县试案首、府试案首、院试案首,成就“小三元”的无上荣耀!
五郎宋明礼跻身甲等前五!大郎二郎也稳稳位居乙等前列!
一门四秀才!这在省城也是多年未见的盛事!
赵栓柱进步极大,位列乙等三十五,与二郎一前一后。
王二虎虽然成绩不尽人意,却也上了榜成了王家唯一的秀才。
除了这几个孩子,墨韵阁的不少学子都纷纷上榜。可以预料,未来墨韵阁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
周围的赞叹声、恭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宋家麒麟儿!”“神童降世!”“宋夫子教子有方!”各种赞誉不绝于耳。
然而,就在这片喜庆的喧闹中,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入:
“哼!
八岁案首?
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乳臭小儿!
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浓浓的嫉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衣着华贵、面色阴沉的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
他死死盯着榜首“宋明仁”三个字,眼神怨毒。
那青年身边簇拥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丁,将试图靠近恭贺的人群粗暴推开。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那青年:“是魏公子!吏部魏阁老的嫡孙!”
“难怪如此气派……”
“嘘,小声点,魏公子脸色可不好看……”
魏公子?
宋远廷抬头看了看榜,榜上第二名的位置,赫然写着:魏珅。
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魏珅显然无法接受自己堂堂阁老之孙,竟然输给了一个八岁的乡下小子!
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哪怕榜首是那个小白脸周文清可能都不会让他如此懊恼。
八岁稚童,连中三元!那他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明明先生说过,他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才吗?
若是人才又怎会输给八岁的稚童?
魏珅不甘心,便把这种不甘心化作了恨愤。
魏珅怨毒的目光扫过被众人簇拥的宋家父子。
尤其在六郎身上停留最久,仿佛要将这个抢走他荣光的小儿生吞活剥了。
“宋明仁?很好!本公子记住你了!”
魏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猛地一挥袖,将身边小厮捧着的砚台狠狠摔在地上,墨汁四溅。
他不再看榜,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怒气冲冲地挤出人群,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让,噤若寒蝉。
喜庆的气氛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宋远廷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微蹙,将兴奋的儿子们往自己身边拢了拢,目光锐利地看向魏珅离去的方向。
“爹,他是谁?”六郎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恶意,轻声问道。
“魏珅,吏部天官魏阁老的孙子。”
宋远廷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看来,我们这位‘榜眼’公子,心气很高,心胸却未必宽广。
六郎,你今日彻底与他结下梁子了。”
六郎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惧色,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知道了,爹。孩儿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宋远廷看着儿子沉稳的模样,心中稍安,但一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而来。
院试案首的荣耀光芒万丈,却也引来了豺狼的觊觎。
魏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绝非孙家之流可比。
儿子的科举之路,宋家的安稳日子,恐怕从此要多些波澜了。
但想要在这里真正立足,这些都是必经之路。
阶级的跨越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走吧,回家。”宋远廷深吸一口气,揽住儿子们的肩膀。
“今日是你们的大喜日子,该好好庆贺!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远廷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和家业,魏家?要战便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