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圆胡同,姜家小院。
天刚蒙蒙亮,姜翠山和王氏就已经起身,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果子,都是昨儿个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全是姜瑶和弘晙平日里最爱吃的。
厨房里,王妈已经在忙着准备午膳的食材,鸡鸭鱼肉样样齐全,香气隐隐飘出。
进京这一个月,老两口虽然不用再下地干活,还有李大牛、王妈伺候着,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空落落的。
唯一支撑他们的,就是女儿离府前那句话:“爹,娘,每月月底我都会回来一次。”
于是,同圆胡同离雍亲王府只隔一条街的距离,就成了老两口最大的慰藉。
他们不敢靠近那朱门高墙的王府,只敢每天远远地、绕着那条街走上一圈,心里盼望着,说不定就能碰上耀儿带着孙子出来呢?
可惜,耀儿没碰到,倒是有好几次,远远瞧见雍亲王胤禛骑马回府,那张冷峻的侧脸和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老两口心里直打鼓!
更加担忧女儿在那样的人物手下、在那深宅大院里会不会受委屈。
前两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南苑惊马”、“耀哥神威”,老两口一听那描述,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准是他们家耀丫头!
别人都在惊叹那“小太监”的神勇,只有他们,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那是疯马啊!
十几匹!
耀儿是打猎厉害,有些本事,那也是肉胎凡身,万一有个好歹……
姜翠山急得嘴角起泡,最后一咬牙,厚着老脸,第一次走到了雍亲王府那气派的大门口。
果然,还没靠近就被侍卫卫厉声驱赶。
他豁出去了,颤着声音道:“官爷你好,小民....小民是府里姜格格的父亲,姜翠山!
小民就想问问,耀儿和军军……他们....他们平安否?”
那侍卫一听“姜格格”三个字,身体顿了一下,有些不相信的看向姜翠山,这个身材高大、粗犷,穿着普通的汉子,会是姜格格的爹?
但又听姜翠山说耀儿、军军时,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仔细又打量了他几眼,竟还客气地回话:
“原来是姜老爷。
您老放心,姜格格和三阿哥都平安无恙,在府里好着呢。”
姜翠山感觉到侍卫态度的变化,但他此时的心神都在侍卫刚才的话上,虽然得了准信,可没亲眼见到,这心终究是悬着的。
伺候的李二牛、王妈看老两口天不亮就在院门口张望,劝道:“老爷,夫人,既然小姐说了今日会回来,必定会回来的。
您二老安心等着便是,站门口别累着了,小姐回来知道了肯定要心疼。”
正劝着,屋里又走出三个年轻妇人,正是姜瑶的三个姐姐。
她们也是听说了京城传闻,放心不下妹妹,昨日才由大姐夫赵长生、二姐夫李明远赶着驴车送来京城的。
姐妹三人也是一夜没睡踏实,早早起来陪着父母一起等。
“爹,娘,幺妹机灵着呢,肯定没事。”大姐姜梅安慰道。
“就是,幺妹从小何时吃过亏,你们担心别人还差不多。”三姐姜竹吃着块点心跟着说。
二姐姜兰没说话,只是挽着王氏的胳膊,一起眼巴巴地望着胡同口。
雍亲王府这边,静心斋也是一大早就忙开了。
姜瑶和弘晙难得没进行晨练,一起床就开始最后清点要带回去的东西。
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箱笼,连姜瑶自己都有些咋舌。
福晋乌拉那拉氏倒是说话算话,安排了两辆马车。
若不是昨晚,已经把那些要清仓变现的东西送出去了,这两辆马车肯定是不够的,如今倒是刚刚好。
说到变现的东西:
姜瑶在京城也没有人脉,本来把事情安排给张福宝,但是张福宝小小年纪就进了宫,若是有人脉,肯定也不会来伺候她。
再加上小小年纪就进了皇宫,在京城也人生地不熟,才出宫一个月,又是一个格格的太监,虽然现在在府里有几分薄面!
但想找到一个靠谱的渠道把这些好东西卖出好价钱,还是不行的?
他苦着脸向姜瑶请罪,说自己怕办不好这差事。
姜瑶一想也是,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你去找苏培盛!
他那种级别的大总管,手里肯定有门路!
你告诉他,这些东西卖出去,所得利润,分他一成!
但前提是,你得跟着学,下次就得你自己来了!”
张福宝眼睛一亮,对啊!找苏公公!
但,苏公公会理他吗?
虽然,在前院时,苏公公会给他几分笑脸,这府里想攀上苏公公的可不少,但苏公公也就对进宝公公有几分不同。
如今这事去求他,他能帮着办吗?
而且,这样一来,主子爷不就知道了!
张福宝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姜瑶不在意的说,知道就知道,不行咱们就自己想办法,大不了到时候她从后院出去,自己慢慢卖。
张福宝没办法,只能屁颠屁颠地跑去前院找苏培盛。
胤禛负手站在书案前,手中的狼毫笔饱蘸浓墨,却久久未能落下。
宣纸上空无一字,正如他此刻纷乱又憋闷的心绪。
五年前那次可以说,姜氏这女人不知道他身份,所以独自跑了,情有可原!
但今天,他生平第一次,又一次在姜氏那里尝到了如此清晰的……被嫌弃、被无视的滋味。
这感觉陌生又恼火,偏生还发作不得。
难道要他跟一个村妇计较?
岂不更失身份!
苏培盛垂手侍立在门外,大气不敢出,心里默默为那位胆大包天的祖宗祈祷。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蹭了过来,是静心斋的张福宝。
苏培盛眼睛一亮,以为是那祖宗终于回过味来,派人来请罪或者说软话了?
他赶紧迎上去,压低声音:“可是姜格格有什么话?”
张福宝苦着脸,把姜瑶交代的“变现大计”告诉苏培盛、并许以一成利润的事情,原原本本、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遍。
苏培盛听完,脸上的期待瞬间碎裂,整个人都快石化了!
我的活祖宗哎!
您这心是有多大?!
刚把王爷气走,转头就想着让王爷的心腹大总管帮您倒卖王府赏赐和各府送的谢礼?!
还、还一成利润?!
这...这要是让主子爷知道了……
自家主子爷从静心斋出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进了书房就闷头写大字,明显是憋着气。
苏培盛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苏培盛简直不敢想那画面!
可他敢不答应吗?
他不敢,以那位祖宗的性子,要是这条路走不通,指不定又能干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事来。
苏培盛简直想原地消失!
哭丧着脸,看着书房紧闭的门,进退两难。
不报吧,那祖宗肯定还有后招;
报吧,主子爷正在气头上,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最终,苏培盛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赌一赌主子爷对那祖宗的放纵,硬着头皮,轻轻敲了敲门,挪了进去。
胤禛冰冷的目光扫过来。
苏培盛扑通一声跪下,头埋得低低的,用尽可能平稳却带着颤音的语调,将姜瑶的所求的事复述了一遍。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胤禛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岂有此理!
简直是岂有此理!
“砰!”
狼毫笔被狠狠掼在书案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苏培盛吓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心里哀嚎:
完了完了!
主子爷果然雷霆震怒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主子爷沉默了片刻,竟然咬着牙,冷冷地挤出一句话:
“……帮她处理了,处理干净点,别让人知道是她的东西。”
苏培盛:“……嗻!”
所以,主子爷您这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啊?
“滚出去!”胤禛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
苏培盛如蒙大赦,连滚爬带地退了出去,赶紧去找张福宝传达这个“喜讯”去了。
书房内,胤禛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色依旧难看。
同圆胡同口
当有雍亲王府标志的马车驶入胡同时,立刻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等车队在最里面的姜家小院门口停稳,街坊们都好奇地探头张望。
马车刚停稳,车帘一掀,一个小身影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嘴里欢快地喊着:“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
正是弘晙!
紧接着,姜瑶也利落地跳下马车。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旗装,梳着小两把头,簪着几朵简单的珠花,虽不算顶华丽,却衬得她眉眼越发鲜活明亮。
她一眼就看到了簇拥在门口、眼眶泛红的爹娘和姐姐们。
明明才分开一个月,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爹!娘!大姐、二姐、三姐!”
姜瑶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一如从前在乡野间那般,毫无阴霾。
瞬间驱散了家人心中那点因身份变化而产生的忐忑。
“哎!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氏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上前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外孙,又赶紧去拉女儿的手,上下打量,
“瘦了,不过也白了,在府里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姜瑶:......她明明胖了!
姜翠山也激动得嘴唇哆嗦,看着女儿气色红润,眼神清亮,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三个姐姐也围了上来,抓着姜瑶的手,七嘴八舌地问着。
“小妹!”
“可算回来了!”
“看着气色倒好,王府规矩森严,没人为难你吧?”
“进屋说!”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邻居们都瞧着呢。
一家人赶紧簇拥着姜瑶和弘晙进了院子。
冬雪、冬霜几个丫鬟很有眼色,两人立刻帮着王妈去厨房忙活,两人跟着张福宝还有小太监,将马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在门口的李明远和赵长生见状要去帮忙,被几人严辞拒绝!
俩人嘴笨,说不过这些宫里倾轧的人**。
只能摸摸鼻子往屋里去,他们也好奇小姨子一个月的王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