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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粤,深圳。
与京城的冰封千里不同,这里的空气湿热、黏稠,带着一股海腥味、汗臭味和劣质香烟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野蛮生长的味道。
一间临街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嘈杂得像一锅烧开的沸水。
穿着的确良衬衫的本地人,光着膀子、满身汗臭的打工仔,还有几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表、满口“老板”“发财”的港城客,混杂在一起,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贪婪与焦躁的光芒。
这是一个充满了欲望和机会的地方,也是一个能将人的所有体面和伪装都撕得粉碎的熔炉。
江雪梅就坐在这片嘈杂的、油腻的熔炉中央。
她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布衣,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如果不是她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眼神,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内地农村跑来、寻找活路的普通女人。
没有人能想象到,就在几天前,她还是那个住在和平饭店总统套房,穿着名贵大衣,踩着羊皮高跟鞋,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女王”。
从金陵的狼狈逃窜,到挤上那趟南下的、充满了汗臭和脚臭味的绿皮火车,再到这个龙蛇混杂的边陲小镇,她的身体在地狱里煎熬,但她的心,却在极致的耻辱和怨毒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坚硬。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江卫国那个老匹夫,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神力”,将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布局,都碾成了齑粉。
既然常规的手段赢不了,既然所谓的“先知”在“神迹”面前不堪一击。
那好。
她就用这个世界上最原始、最肮脏、也最强大的力量,来跟他斗!
能把鬼变**的钱!
能把神拉下神坛的钱!
当她将养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换成一张南下的火车票时,她就已经将自己灵魂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东西,彻底抛弃了。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能给她淬上新毒的“买家”。
“嗒,嗒,嗒。”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穿过嘈杂的人群,停在了她的桌前。
来人约莫四十岁,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色西装,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劳力士金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长相斯文,戴着金丝眼镜,但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带着审视和轻蔑。
“你就是江雪梅?”
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压迫感。
江雪梅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没有半分闪躲。
“我是。你就是霍先生?”
被称作“霍先生”的男人――霍东升,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江雪梅,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油腻的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
“我听中间人说,你是一条从京城跑出来的丧家之犬。”
霍东升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但我霍东升,不做慈善。我给你十分钟,说服我,为什么我要在你这条狗身上,浪费一分钱。”
若是换做以前的江雪梅,听到这种侮辱,恐怕早已脸色大变。
但此刻,她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甚至笑了,笑得有些冷。
“霍先生,你错了。”
“我不是来向你乞讨的,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成为广粤,不,是整个华夏未来首富的机会。”
霍东升擦拭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玩味:“哦?口气不小。就凭你?一个连京城都待不下去的女人?”
“就凭我。”
江雪梅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妖异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光芒。
“霍先生在广粤做转口贸易,倒卖批文,一年能赚多少?一百万?两百万?”
“我能让你在一年之内,赚到这个数字的……一百倍。”
霍东升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百倍!
那就是上亿!
在这个万元户都足以光宗耀祖的年代,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数字!
“你凭什么?”
霍东升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
江雪梅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而自信的弧度。
“凭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哪块烂泥地,下个月就会被划为特区,地价一夜之间会翻一百倍。”
“我知道哪只没人要的**股,三个月后会因为政策扶持,一飞冲天。”
“我知道国家下一步的经济政策会走向哪里,我知道哪条路是金光大道,哪条路是万丈悬崖。”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狠狠地砸在霍东升的心上!
霍东升死死地盯着她,他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他看到的,只有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混迹商海多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他知道,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你怎么证明?”
霍东升的声音,已经有些干涩。
“很简单。”
江雪梅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摊在桌上。
她用手指,点在了报纸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则关于深圳墟“后海湾”滩涂改造计划的新闻。
“这里。”
江雪梅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一片鸟不拉屎的、全是烂泥的滩涂。
“但我告诉你,半个月之内,会有一份红头文件下来。这里,将会成为连接深港两地的核心口岸和未来的金融中心。”
霍东升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心,在疯狂地擂动!
作为在深港两地游走的“捞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片土地上蕴含的巨大能量!
如果江雪梅说的是真的,那这……
这根本不是赚钱,这是在凭空印钞!
“我凭什么信你?”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做着最后的试探。
江雪梅笑了,她缓缓地靠回椅背,整个人放松下来,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你可以不信。”
“机会,我给你了。抓不抓得住,是你的事。”
“不过,霍先生,你要想清楚。今天你拒绝了我,明天,我或许就会坐在李先生,或者王先生的对面,跟他们谈同样的话题。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有胆子、有野心的赌徒。”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精准地**了霍东升的软肋!
他最怕的,不是赌输了赔钱,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走这个足以一步登天的机会!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茶楼里依旧嘈杂,但在这张小小的方桌上,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足足过了五分钟,霍东升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了江雪梅的面前。
“这里面,是一万块港币。算是你这段时间的生活费。”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在当时极其罕见的、砖头一样大的大哥大,放在桌上。
“这个,你拿着,方便我随时联系你。”
“后海湾那块地,我会派人去查,也会试着投一笔钱进去。不大,五十万。”
他看着江雪梅,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半个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欢迎你,江小姐,成为我霍东升最尊贵的合伙人。”
“但如果……你是在骗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蕴含的威胁,足以让任何人不寒而栗。
江雪梅看着桌上的钱和大哥大,脸上露出了一个妖艳而冰冷的笑容。
她知道,她赌赢了。
她用自己的灵魂,从魔鬼手里换来了第一笔资本和一副新的、更毒的獠牙。
“合作愉快,霍先生。”
她拿起信封和大哥大,站起身,没有再多看霍东升一眼,转身,融入了那片嘈杂而又充满了欲望的人潮之中。
走出茶楼,南国湿热的风迎面吹来。
江雪梅站在街头,看着眼前这座正在疯狂建设的、充满了尘土与希望的城市,她缓缓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哥大。
冰冷的、坚硬的触感,让她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踏实的力量。
江卫国!
你不是神仙吗?
你不是能创造奇迹吗?
我倒要看看,你的“神迹”,能不能挡得住,用亿万金钱堆砌起来的、资本的力量!
你毁了我的过去。
我就用钱,买下你的未来,然后,在你面前,把它一点一点地撕得粉碎!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又扭曲的笑容,在南国昏黄的暮色中,如同魔女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