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卫生局大院门口,哭声震天。
市电视台的记者,一个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年轻人正将话筒递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嘴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悯。
“大娘,您别激动,慢慢说。您的意思是,您在卫生局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现在这位新来的叶局长,一句话就把您开除了,连个说法都没有?”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捶着胸口:“我冤啊!我男人死得早,就指着这点工资养活孙子……他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周围的群众被这番景象感染,义愤填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太欺负人了!新官上任也不能这么搞啊!”
“就是,看把老人家给逼的。”
“那个姓叶的局长呢?让他出来!”
油头记者对着镜头,用沉痛的语气做着总结:“我们看到一场不近人情的改革,正在伤害着为这座城市奉献了一生的老人们。我们不禁要问,发展的温度何在?人性的关怀何在?我们将持续关注此事……”
马文亮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后面,感觉自己的血压计已经爆表了。
手机跟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县委办、宣传部、信访办……一个个电话打过来,语气客气,话里却都藏着刀子,问他为什么会引发“群体**件”。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油都快被烤干了。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张海涛悠然地品着一杯龙井。
秘书正在低声汇报着卫生局门口的情况。
“书记,市电视台的记者都去了,现场群众情绪很激动,马文亮快顶不住了。”
张海涛嘴角微微上翘,放下茶杯:“年轻人嘛,有锐气是好事,但做事不计后果,迟早要摔跟头。这盆冷水,就是要让他清醒清醒,明白在青川县,不是他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叶凡灰头土脸地从青山镇赶回来,向自己低头认错的场景。
就在卫生局门口那场精心编排的悲情戏演到高潮时,一辆印着《江城晚报》字样的采访车,不急不缓地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苏沐秋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跳了下来。
但让她身边那位油头记者脸色微变的是,跟她一起下车的是江城报业集团首席评论员,在省里都挂得上号的“一支笔”——老评论员周毅。
周毅年过五旬,目光犀利,是出了名的不畏权贵、只认事实。
他写的内参,连市委书记都要亲自批示。
油头记者心里咯噔一下,这尊大佛怎么来了?
苏沐秋和周毅并没有理会哭闹的人群,径直走向了卫生局大门。
马文亮像是接到了圣旨,立刻从楼里冲了出来,一脸“悲愤”地迎了上去。
“周老师!苏记者!你们可算来了!你们快来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啊!”马文亮演技上线,一副快要被逼疯的模样。
“马局长,别急。”周毅扶了扶眼镜,声音沉稳,“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卫生局正在进行一场深刻的‘自我革命’,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不如,就在这,开个现场说明会,把事情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现场说明会?”油头记者一愣。
马文亮马上让人搬来了桌子和一块白板,他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桌子后面。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马文亮,而是叶凡的“刀”。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媒体朋友!”马文亮的声音通过一个手持喇叭传遍全场,“今天,我代表青川县卫生局,就在这里,把账给大家算清楚!”
他猛地将一叠文件拍在桌上,拿起一张考勤表:“这位王爱萍大娘,说她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这是她上一季度的考勤记录!总共九十天,她请病假四十五天,事假三十天,实际出勤,十五天!而且这十五天里,有十天是迟到早退!”
他又拿起一份报告:“这位柳建军同志,他的岗位是下乡监督员。这是他半年写的唯一一份工作报告,报告里说他走访了白马镇的卫生所。可笑的是,他连白马镇卫生所院长的名字都抄错了!而且,这份报告里提到的扶贫数据,是三年前的!”
“还有……”马文亮越说越激动,将那些工资表、报销单一张张贴在白板上,“这位,是我们局里一位领导的亲戚,挂着‘司机’的职,两年没开过一次车,工资奖金一分不少!这位,更厉害,人常年在省城带孙子,每月‘卫生协管员’的补贴照样领!”
“大家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清退?纳税人的钱,该不该养这种懒汉、蛀虫?!”
马文亮声色俱厉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人群安静了下来,风向悄然转变。
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群众,此刻看着白板上的证据,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那几个哭闹的主力,脸色煞白,眼神躲闪。
苏沐秋适时地将一个U盘递给马文亮:“马局长,这是我们记者在外面拍到的一些画面,您不妨也放给大家看看。”
马文亮立刻让人接上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一段视频被投射在白板上。
画面里,那个哭得最凶的老太太,正从一个男人的手里接过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而那个男人,正是县人大钱副主任的专职司机。
画面一转,是几个“维权者”聚在一起吃盒饭的场景,言谈举止间,丝毫没有失业的愁苦,反而像是在参加一场郊游。
“哗——”
人群彻底炸了!
“搞了半天是演戏啊!”
“**,把我们当**耍!”
“不要脸!为了点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油头记者手脚冰凉,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的新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灰溜溜地收起设备,钻进采访车,一溜烟跑了。
周毅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推了推眼镜,犀利的目光投向马文亮。
“马局长,据我所知,叶凡局长清退这些人的同时,正在青山镇,为三名瘫痪了数年的老工人,进行免费的康复治疗,有这回事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记绝杀。
马文亮精神大振,立刻切换情绪,用充满感情的语调,讲述了机械厂周国福等三位老人的悲惨遭遇,讲述了他们如何被旧的医疗体系放弃,又如何在新局长叶凡这里,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
“叶局长说了!我们卫生局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用在这些最需要帮助的老百姓身上!我们清退十五个不干活的,就能省出钱来,救活三十个、五十个真正困难的家庭!”
一番话,掷地有声。
人群中,一个大爷激动地喊了起来:“这才是真正为我们老百姓办事的官!”
“对!支持叶局长!”
“把那些骗子抓起来!”
哭闹的人群瞬间作鸟兽散,那两条刺眼的横幅,被愤怒的群众撕得粉碎。
张海涛办公室里,他刚收到了秘书惊慌失措的汇报。
“砰!”
那只名贵的紫砂茶杯,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精心设下的局,不仅被叶凡破了,还被对方反手利用,变成了叶凡收拢人心、树立威望的舞台。
他非但没能给叶凡泼上脏水,反而给叶凡送去了一件金光闪闪的“政绩外衣”。
这个年轻人……不是绵羊,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青山镇,工地的临时办公室里,夜色已深。
叶凡正对着一张人体经络图,研究着针灸的穴位。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马文亮打来的。
电话那头,马文亮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叶……叶局……结束了,全……全都按您说的,结束了。我们……赢了。”
叶凡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张图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只是清创,”他拿起一支红笔,在图上的“环跳穴”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真正的手术,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