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的入口,尘土飞扬。
上百号人将不宽的土路堵得水泄不通,那股子热浪混杂着汗味与烟草味,扑面而来。
叶凡在青山镇受到英雄般的欢迎。
钱国栋站在最前面,黝黑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他带头鼓起了掌。
“欢迎叶局长回乡指导工作!”
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桑塔纳引擎的嗡鸣。
王铁柱等人挤在人群里,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
孙兆龙和那群专家也在,他们眼中的神色早已从初来时的挑剔和怀疑,变成了纯粹的敬佩。
叶凡推门下车,看着这一张张朴实又热烈的脸,心中却没有太多波澜。
他朝众人点头致意,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远处那片依旧轰鸣的工地上。
他不是来接受欢呼的。
他是来加固城墙的。
当晚,镇**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没有庆功宴,只有一场连夜召开的现场会。
叶凡没有坐主位,他坐在了长条会议桌的一侧,对面是钱国栋、孙兆龙、李德海,还有那个一身傲骨的陈望道。
“我这个局长,主要工作在县里。青山镇这个摊子,以后就是各位的了。”
叶凡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他这是在放权。
“我提议,成立两个小组。技术小组,由孙主任牵头,陈老先生做顾问,负责所有医疗方案的制定、执行和教学。行政小组,由李院长负责,钱书记监督,管好后勤、财务和人事。”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叶凡的指节在桌上轻轻叩击。
“把‘青山模式’的每一个环节,从病人建档、专家下乡、师带徒、远程会诊,到药品采购、财务公开、绩效考核,全部给我做成标准化的流程。”
“我要一本傻瓜式的‘操作手册’,详细到任何一个村医,拿到这本手册,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怎么干。”
孙兆龙的眼睛亮了。
李德海的呼吸急促了。
他们瞬间明白了叶凡的意图。
这不是一个试点。
这是一个可以无限复制的模板。
苏沐秋坐在角落,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相机镜头下的叶凡,冷静、专注,像一个精密的外科医生,正在解剖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样本。
她敏锐地意识到,叶凡不只是在搞医疗改革。
他是在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样板间”。
这里,将是他未来在青川县,乃至江城市立足的根基。
……
正如叶凡所料,他离开后的县卫生局,已经炸开了锅。
马文亮手持叶凡赐予的“尚方宝剑”,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清退冗员,整顿财务。
他每砍下一刀,都必然触动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那些被清退的十五个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关系户,迅速联合起来。
他们不敢直接攻击叶凡的廉洁,因为青山镇的功绩摆在那,无懈可击。
一场针对叶凡的“软抵抗”,悄然拉开序幕。
“新来的叶局长,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搞一言堂。”
“改革是好事,但不能这么没有人文关怀啊,一刀切,让那些老同志怎么活?”
“那个马文亮,就是个狐假虎威的酷吏,叶凡的狗腿子!”
各种流言蜚语,在卫生局的各个角落,在县城的各个酒局饭桌上,悄然散布。
县委书记张海涛的办公室里,檀香袅袅。
县人大一位姓钱的副主任,正声情并茂地“诉苦”,他妻子的一个侄女,就在这次被清退的名单上。
“张书记,我不是为我那不成器的侄女说话。”
“我是心疼咱们青川县的大好局面啊。”
“那个叶凡,年轻人有冲劲是好,可做事太激进了。卫生局现在是人心惶惶,稳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快被他破坏了。”
张海涛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沫,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表态。
直到钱副主任说得口干舌燥,他才放下茶杯,温和地说道。
“改革嘛,总会遇到一些阻力。同志们有情绪,可以理解。”
“要引导他们,通过合理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诉求嘛。”
钱副主任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书记的暗示。
“合理表达诉求”。
……
第二天一早,一场精心策划的“维权”行动,在县卫生局门口上演了。
十几名被清退者,以几个年过半百、面带愁容的妇女为主力,在办公楼大门前一字排开,席地而坐。
两条刺眼的白色横幅被拉了起来。
“我们要吃饭,要生存!”
“反对暴力裁员,还我工作岗位!”
哭声,控诉声,引来了大量路过的群众围观。
马文亮接到消息,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感觉天旋地转。
他立刻抓起电话,拨给了那个此刻远在青山镇的年轻人。
“叶局!出事了!他们……他们堵门了!”
电话那头,叶凡的声音却异常冷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只说了三句话。
“不要驱赶。”
“不要冲突。”
“架起摄像机,把全过程录下来。”
马文亮愣住了。
他以为叶凡会火速赶回,或者雷霆震怒。
可得到的,却是这样冰冷而诡异的指令。
青山镇,康复中心工地的临时办公室里。
叶凡挂掉电话,转身看着身旁的苏沐秋。
“鱼上钩了,但还不够大。”
他对苏沐秋附耳低语,交代了几句。
苏沐秋的眼神瞬间一亮,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我马上去!”
她没有丝毫拖沓,立刻驱车返回江城。
叶凡则像是没事人一样,转身投入到了康复中心的工作中。
仿佛县城那场愈演愈烈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他找到了陈望道,联手为三名从县机械厂接过来的老工人进行会诊。
这三位老人都因多年前的工伤事故导致下半身瘫痪,被判定了“死刑”。
会诊结束后,叶凡当场宣布。
康复中心将免费为这三位老师傅,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中西医结合神经唤醒疗法”系统性治疗。
消息通过镇里的广播站传出,迅速在县城里扩散。
人心,开始变得浮动。
一边,是“被暴力裁员”的下岗员工在卫生局门口哭天抢地。
另一边,是新局长亲自坐镇,为瘫痪多年的重症病人提供无偿救助。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青川县的上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傍晚时分,马文亮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叶局,顶不住了!他们……他们不知道从哪请来了市电视台的记者!”
“现在正在现场采访,镜头专门对着那几个老人哭的样子拍,周围的老百姓都在骂我们……”
“张书记的秘书也打来电话,‘关心’地问我们,为什么会引发群体**件!”
叶凡站在工地的土坡上,看着远处已经亮起点点灯火的青山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声音依旧平稳。
“别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真正的记者,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