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某个挂着国徽牌子的会议中心,门禁森严。
张之平和陈大卫,星火科技的两位当家,跟在工作人员身后走进会场。一股厚重的空气迎面撞来,两人胸口莫名发堵。这地儿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嘀嗒声。
会议厅里早就坐满了。扫一眼过去,全是经常在新闻联播里见到的面孔。
前排正襟危坐的,是央行头头和几个关键部委的大领导。
旁边还杵着几位平时只在财经杂志封面露脸的国宝级经济学家。
两边清一色坐着国有大银行的行长们。
连科技圈那头块招牌银山软件,也来了位分量不轻的副总裁,端着杯茶坐在边上。
他俩活像闯错地界的小土财主,没人在乎。
工作人员随手一指,把他们晾在最靠后、最偏的角落两张空椅子上。
九点整,会议开始。
一个老者径直走上讲台。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这是央行请来的镇场泰斗,何安教授,
经济学界的活化石,出了名的铁面保守派。
“在座的各位,”
何教授开口了,声音不响,但每个字都带着股凿人的力气,敲在所有人心上。
“今天谈‘企业虚拟货币’。我先说句难听的,这东西根子上是冲着挖国家的墙脚来的!是国家金融安全的天大祸害!”
他一根根手指头掰着算:货币主权、洗钱口子、监管失控…骂得毫不留情。
“印钱的权力,那是国家根本!”
张之平后背一片冰凉。
一旁的陈大卫更是脸色惨白。
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西方经济学模型去套何教授的观点,却惊觉在国家主权这个至高框架下,那些论点近乎无解。
一股“此行必败”的绝望,第一次攫住了他。
……
中场休息。
何教授被众人簇拥着讨论,仿佛会场中心。张之平和陈大卫彻底被遗忘在角落,两人端着冷茶,相对无言。
这时,一位穿中山装、戴金丝眼镜的沉稳年轻人,端着茶杯,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张之平身旁。
张之平认出他,那是坐在央行领导席位的政策研究室干部,梁栋。
“张董事长。”梁栋目光落在远处的何教授身上,声音压得极低,仅有两人可闻,“何教授讲的再复杂,核心就两点。”
张之平猛地抬头。
梁栋没看他,自顾说着:“第一,‘价值锚点’。你们的扣币,凭什么保证价值稳定?不是你们想印多少就印多少的废纸?”
“第二,‘监管透明’。你们怎么向国家证明,每一笔扣币的流向都干干净净,可追溯,而不是洗钱的工具?”
“若答不清这两点根本,后面说再多,都毫无意义。”说完,梁栋便端着茶杯,悄然没入人群,仿佛未曾出现。
他的话像一道烧脑的谜,又像一把钥匙。
精准点破困局核心,却也甩给张之平一个看似无解的死结。
价值锚点?
监管透明?
这些天书般的词,他该怎么应付?
……
深夜,京城国宾馆房间。
张之平坐在床沿,内心煎熬。他拿起电话,拨给家里,听着嘟音,几乎决心明天认输退场。
电话通了,是儿子张和的声音。
“爸,怎么样了?”
“儿子……”张之平声音嘶哑,充满挫败,“爸……爸可能搞砸了。”他把何教授的“审判”和梁栋那两个词,一股脑儿倒给了儿子。
“价值锚点……监管透明……儿子,爸连听都听不懂!明天怎么办?要不……咱们放弃吧,别掺和这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张和没讲大道理,也没分析经济学。他声音异常平静,只讲了个最简单的故事。
“爸,还记得筒子楼底下推车卖阳春面的王爷爷吗?”
张之平一愣。
“王爷爷给熟客发过小竹牌,”张和接着说,“吃一碗面,就在牌上盖个红章。盖满十个,就能免费换一碗阳春面。”
张之平的思绪瞬间被拉回那段清贫却温暖的旧时光。
“你看,爸,”张和的声音传来,“王爷爷的竹牌牌,只能在他那儿换面,买不了隔壁铺子的酱油。所以一个牌牌的‘价值’,就死死锚定在那碗两块钱的阳春面上。别人出再多钱,也只能换走一碗面。这不就是‘锚点’?”
“王爷爷自己心里有本账,清清楚楚记着发出去多少牌牌,要准备多少碗面兑换。工商局要是来查,他随时能把这本账摊开给人看。这不就是‘透明’?”
轰!
这朴素至极的“阳春面理论”,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张之平脑中所有混沌!
他豁然开朗,全身通透!
扣币不是“货币”!它就是王爷爷的“竹牌牌”!是预付费的数字凭证!它的价值锚点,压根不是什么玄乎的人民币!就是星火科技自家生态里那些独有的商品和服务!一只红暴龙,一件扣扣秀,就是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监管透明?答案更简单!把“记账权”大大方方交给国家!给央行、所有监管部门,开放一个实时监控所有扣币流向的“超级后台”!
……
张之平彻夜未眠。
他没翻看任何深奥的经济学资料,也没去背陈大卫准备的专业术语。
他只是找出一张干净A4纸,用宾馆的圆珠笔,认认真真画下三个极其简单的图案——
一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
一个刻着“星火”的小竹牌。
一只象征国家监管的巨大眼睛。
天亮时分,他眼中的恐惧和迷茫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最底层泥土中生长出来、足以藐视一切权威的、坚不可摧的自信。
……
第二天会议继续。
轮到星火科技发言。
在专家领导们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下,张之平缓缓起身。
陈大卫连忙递上那本厚厚的、写满专业术语和数据模型的PPT。
张之平没有接。
他手里只拿着那张画着阳春面的A4纸。
他心中的紧张是说不出来的,但脚步依旧沉稳。
他将自己手中那张略显简陋的A4纸,交给了工作人员,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