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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个干瘦的二爷公,也敲了敲桌子,接口道:“还有那年冬天,大雪封山,你连件过冬的棉袄都没有,冻得浑身发青。是谁把自家儿子新做的棉袄,脱下来给你穿的?是我老婆子!”
“还有我!你忘了?你小时候贪玩,掉进河里,是我家那口子把你捞上来的!”
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讲述着当年家族如何不易,张之平小时候家里有多穷,又是哪些亲戚,曾经接济过他一顿饭,一件衣。
他们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反复地咀嚼,渲染。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亲情和恩情,来对张之平进行道德绑架。
最后,大舅公做了一个总结。
他将张家今天能够拥有这笔天文数字般的财富,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祖上有德,家族庇佑”的结果。
“所以说啊,之平,人不能忘本。”
“你能有今天,那都是祖宗显灵,是咱们张氏一族的气运到了!”
这番话,直接抹杀了张和所有的功劳和风险,将这笔钱,从张之平的“私产”,偷换概念成了整个家族的“公产”。
张之平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无法反驳,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长辈们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开始表达起了对张之平的“担忧”。
“之平啊,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多嘴。”
大舅公一脸语重心长地看着他。
“你一辈子老实巴交,连几百块钱都没管过。现在手里突然有了几百万,这钱太烫手,你握不住啊!万一,要是被外人给骗了,那可怎么办?”
“是啊!”二爷公也跟着帮腔,“还有小和,那孩子是聪明,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啊!这么大一笔钱放在他名下,万一以后学坏了,吃喝嫖赌,那不是把咱们张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们将自己那赤裸裸的贪婪,小心翼翼地,包装成了对张家的“关心”和“保护”。
看着张之平那已经被说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大舅公知道,火候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抛出了他们此行的,最终的核心目的!
“所以,我们几个老家伙,昨晚商量了一下。”
“为了你好,也为了整个家族好,我们觉得,这笔钱,你不应该,也不能自己拿着。”
“它,应该拿出来,成立一个‘张氏家族互助基金’!”
“这个基金,就由我们几个在族里有威望,有经验的长辈,来共同管理!”
“我们保证,钱放在我们这里,一分都不会被人骗走!不仅如此,我们还能用这笔钱,来扶持家族里那些有上进心的年轻人,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娶媳妇,都从基金里出钱!”
“让大家都跟着富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才是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大好事啊!”
这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
先是用恩情绑架,再用亲情施压,最后再画一个“共同富裕”的大饼!
张之平被这套组合拳,打得是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他说不出话了,憋的脸通红,边上的李素芳瞅着自己男人吃瘪,实在憋不住,:“大舅公那钱……”
“和你有屁的关系!”
话没溜边儿,大舅公炸雷似的一声吼,硬生生把她后半句给劈碎了。
“老娘们家家的懂个啥!”
“咳…咳咳咳……”
这时,里屋猛地呛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堂屋里的脑袋齐刷刷扭了过去。
那扇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子,轻轻晃悠了一下。
张和半架半扶着奶奶,慢慢从里屋挪了出来。
奶奶的眼神,挨个儿在堂屋里那几个叔伯兄弟脸上扫过,慢悠悠的,像是在掂量着份量。
最后,那目光,跟钉子似的,死死楔在了领头的大舅公脸上。
老太太没喊也没骂,没掉一滴泪,更没哭天抢地。
就那么平平淡淡问了一句,话声儿不高,可那调子冷得就跟三九天屋檐下吊的冰溜子似的,一下一下,扎得人后脊梁骨嗖嗖地窜凉气:
“大哥,各位叔伯。”
“你们这是合计好了,觉着我儿子之平他这儿……”老太太抬起枯树枝似的手指,在自己太阳穴那儿不轻不重地点了点,“……犯浑了?”
“还是说——”她顿了一下,那眼里的寒光猛地一聚,“……觉着我老婆子这张脸摆在跟前儿,就等于是……”她声音往下沉沉地一压,“……人已经死透了?”
嗡——整个堂屋像是被抽干了气的皮囊,一下子死寂死寂。
死寂。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砸出个窟窿来。
大舅公他们脸上的褶子都僵在那儿,跟走马灯似的变了几变——从贪婪、惊疑、心虚,最后硬是挤出个笑,那笑容,可比哭丧还难看。
“大、大姐!你这……咋起来了?”大舅公慌地站起身想去扶,那脸皮绷得紧紧的,挤出来的笑容怎么瞧着都别扭,“我们这不是看着之平出息了,替你高兴嘛!正跟他商量咋把这好事办得更风光些,体面些!”
“就是,就是!”边上几个也忙不迭地帮腔,“都是一家人,还不都是为着之平好,为咱张家好啊!”
他们想把刚才那副嘴脸囫囵个遮掩过去,可这光景,连自个儿都觉得话说得像漂在水上的油花。
殊不知,就在他们忙着找台阶下之前,张和,已经不动声色地把他们架上了另一道坎儿。
……
时间往回拨,就今天下午。
张和瞅着那些亲戚眼里压不住的算计,心里头立马“咯噔”一下。
他拽着爹进了里屋,反手还把门带上了。
接着,爷仨在奶奶跟前开了个小会。
会上,他没扯那些大道理绕弯子,更没提亲戚半个字的不是。
自个儿搬了个小马扎搁在奶奶床边坐定,小脸一抬,那眉头皱得跟碰见难题似的,活像个被石子儿绊着脚、犯了迷糊的娃娃。他往前凑了凑,跟奶奶道出了心里的这点“小疙瘩”:
“奶奶啊,”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孩子气的别扭劲儿,“我今儿在村口,听三舅婆说呢,她说大舅公他们……可都为咱家操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