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存在，哈索尔，对他们每一个人而言，就是活生生的、无法回避的伤疤。
是背叛、痛苦和失去的具象化符号。
费鲁斯开了个头，用最激烈、最原始的方式宣泄了积压万年的愤怒。
但下一次呢？当下一位兄弟归来，感受到你的存在时呢？难道每一次重逢，都要以生死斗场为终点？我们……还有多少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可以消耗在这种兄弟阋墙的内耗上？帝国，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了。”
哈索尔静静地听着陈曦的忧虑，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但陈曦敏锐地感受到她精神场域中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海面下骤然掠过的暗流。
“仇恨是灵魂的枷锁，总督。
它沉重地束缚着生者，也永恒地折磨着亡者的记忆。
我理解他们，甚至……接受他们任何形式的审判。”她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视着陈曦的忧虑。
“但我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允许因对我的仇恨，而摧毁您苦心经营的一切，摧毁罗斯托夫次星区可能为这黑暗纪元带来的那‘一线生机’。
若他们执意挥剑相向，”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却蕴**钢铁般的决绝。
“我会再次拿起‘破世者’与‘荷鲁斯之爪’。
不是为了洗刷那无法洗刷的旧罪，而是为了守护您点燃的这点微光，守护这片星区里千万生灵赖以生存的秩序。”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旋转的星图上。
罗斯托夫的光点在她眼中稳定地亮着。
“至于如何面对他们……总督，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
与其忧心忡忡地猜测他们如何看待我这具承载着罪孽的躯壳，不如思考我们能为他们、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做些什么。”她指向星图上基里曼的标记。
“基里曼若醒来，他将面对的是一个濒临彻底崩溃的烂摊子。
他会需要力量，需要可靠的盟友，需要能支撑他庞大重建计划的坚实基石。
罗斯托夫次星区，就是这块基石。
我们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们不断提升的工业产能，我们正在研发的、可能改变战局的武器……甚至包括那台融合了危险与希望的灵能骑士原型，”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陈曦。
“以及……我的力量。
这些都将是帝国摄政王急需的筹码。
关键不在于‘我’是谁，而在于‘我’能做什么，在于‘我们’是否能证明，我们所做的一切，其核心目标是为了帝国的存续，为了人类的未来，而非任何个人的野心或私欲。”
陈曦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缓缓旋转的星图上。
那片代表罗斯托夫的微光在浩瀚的黑暗背景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
“帝国的未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在评估一艘正在缓缓沉入冰冷虚空的巨舰。
“它早已不是大远征时那艘劈波斩浪的旗舰了。
黄金时代的荣光早已褪色成褪色的壁画。
大远征的理想被背叛的鲜血浸透、冷却、凝固。
如今剩下的，是神权笼罩下的盲目狂热，是官僚体系根深蒂固的**，是技术不可逆转的倒退，是无休无止、吞噬一切的残酷战火。”他的手指划过星图上帝国疆域那犬牙交错的边界线。
“我们就像几个在甲板上拼命修补漏洞的水手，用尽手头能找到的一切材料，试图延缓它最终沉没的时间。
但我们甚至不知道，下一个致命的巨浪会从哪个方向打来，会以何种形式降临。
沃伦的警告、遗迹中潜藏的危险技术、那个悬在头顶的‘大事件’倒计时……还有这舰桥上，无处不在的审判庭耳目……”他环顾了一下舰桥深处那些沉默、警惕的身影。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每一个决策都可能牵动无法预知的连锁反应。”
他看向哈索尔，眼神复杂，混合着信任、忧虑和对未来的迷茫。
“有时候，哈索尔，我真不知道我们是在修补一艘注定沉没的破船，还是在徒劳地……堆砌一座注定被下一个浪头冲垮的沙堡？我们投入的‘棋子’，带来的究竟是黑暗中挣扎求生的希望，还是更深沉、更难以掌控的混乱？”
哈索尔走到星图桌的另一侧，与陈曦隔图相望。
她的身影在星图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孤寂，像一座守护灯塔的雕像。
“希望本就诞生于绝望的深渊之上，总督。”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锻锤敲打钢铁。
“帝国这艘巨舰，即使我们最终判定它注定沉没，我们的职责也不是看着它滑向深渊。
我们要做的，是让它在沉没之前，射出最后、也是最有力的炮弹；是为船上那些尚未被黑暗吞噬、仍在挣扎求生的生命，争取更多的时间，撑起一片尽可能大的庇护空间；甚至是为后来者，指明一条可能存在的生路。”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星图上罗斯托夫次星区的位置，指尖仿佛凝聚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至于混乱……任何试图改变现状的努力，都必然伴随着混乱。
但混乱之后，也可能是新秩序艰难萌芽的开端。
我们无法预知未来银河的图景，但我们可以选择在当下，握紧手中的剑，将剑锋指向真正的敌人——混沌的腐化、异形的威胁、以及……帝国自身那深入骨髓的腐朽。
无论未来如何演变，无论其他兄弟将用何种目光审视我，我会站在您身边，总督，履行我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
帝国需要的不是无瑕的圣人，而是在无边黑暗中，依然能辨识方向、敢于挥剑的战士。”
舰桥深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舰船引擎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以及舷窗外亚空间风暴无声的、光怪陆离的咆哮，构成一幅宏大而诡异的背景。
陈曦的目光从星图上那代表着责任与希望的微光处移开，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变幻莫测、蕴藏着无尽未知与危险的虚空。
哈索尔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锚，沉重而稳固地沉入他心中翻腾的疑虑之海，暂时稳住了那艘名为“决心”的小舟。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
强敌环伺。
兄弟阋墙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帝国这艘巨舰的命运更是晦暗不明，沉没的阴云似乎从未散去。
但至少在此刻，在亚空间航行的孤寂航程中，他并非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