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拍打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杨睿打了个激灵,却浇不熄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双手撑在洗手台边,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略显苍白的脸,眼神里交织着茫然、惊恐和一种被强行撕开旧伤的剧痛。
母亲去世那年,他才刚上小学。死亡是什么?疾病是什么?懵懂的他只记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记得周末去看母亲时她苍白却温柔的笑脸,记得……突然有一天,家里挂满了刺眼的白布,挤满了表情各异的人。哭声、叹息声,甚至还有压低的、意味不明的笑声混杂在一起,成了他对死亡最初的、混乱的烙印。
后来,他无数次追问父亲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换来的总是父亲沉默的侧脸和一声悠长的叹息。再后来,亲戚间隐秘的流言像毒蛇一样钻进他耳朵:你妈……不是病死的。这句话如同烙印,灼烧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种下了深不见底的怀疑。二十多年过去,那伤痛被时间掩埋,结了厚厚的痂。可刚才吸烟室里那个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硬生生将那层痂撬开,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血肉!
“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唐虹的声音像幽灵般追了出来,在他即将推门逃离的瞬间,精准地刺中了他最脆弱的神经。
杨睿伸向门把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想吗?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嘶吼。想!想得发疯!想得夜不能寐!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冷笑:知道了又如何?能让黄土之下的人睁开眼吗?能填平这二十多年的沟壑吗?真相带来的,会不会是更深、更无法承受的绝望?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逆着光,他看到唐虹站在烟雾缭绕的门口,脸上写满了近乎哀求的希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泪痕未干。这画面本该让人心软,却只让杨睿感到一种荒谬的窒息。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大姐……求你了,别开这种玩笑行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里正传来一阵阵钝痛,“我这颗小心脏,经不起您这么吓唬!哈!这真是……我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最后那句自嘲的大笑,更像是一声绝望的呜咽。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明亮却冰冷的走廊,将那个哭泣的女人和她带来的惊涛骇浪彻底甩在身后。
门内。
看着杨睿决绝消失的背影,唐虹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踉跄一步,失声痛哭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林东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是他……一定是他……老林,就是他……”她泣不成声,反复呢喃着,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林东昂贵的西装。
一旁的唐梦彻底懵了,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母亲崩溃痛哭,看着林叔紧锁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风暴。那个骗子……怎么会让母亲变成这样?
林东轻轻拍抚着唐虹颤抖的背脊,声音低沉而克制:“虹,冷静点。事情还没确定。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并非没有。仅凭长相和几句试探……太冒险了。”他试图用理智拉回她的失控。
唐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东,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肯定:“可是……太像了!连那眼神……那倔强的样子……还有他下意识的反应!阿福,你看到他捂……那个动作了吗?那胎记的位置……”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林东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二十多年你都等了,难道还差这几天去查个水落石出吗?别吓着他,也别吓着你自己。”
唐虹深吸几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那属于女强人的冷硬气场一点点重新凝聚。她站直身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尽管鼻音浓重:“好!你现在就去!去公安局,调他所有的档案!还有,查清楚他在公司做什么职位!今晚!今晚我就要看到结果!”
林东看着她又变回那个雷厉风行的唐董,无奈地点点头:“好,我马上去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唐虹,转身快步离去。
“妈咪……”唐梦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担忧,“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杨睿……”
唐虹转过身,看着女儿年轻娇艳却写满茫然的脸,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疲惫而沙哑:“宝贝,没事……等事情查清楚了,妈咪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吗?”她的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唐梦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和强装的镇定,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有些风暴,她正被隔绝在外。
……
洗手间里,杨睿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冲击着脸颊和额头,试图浇灭心头那团混乱的、带着恐慌和莫名悸动的火焰。真他**活见鬼了!他低咒着。只想找份工解燃眉之急,却一脚踩进了这诡异的漩涡!唐虹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虚岁三十……圣诞节生日……小**附近的胎记……还有母亲……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可怕!
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万一是真的呢?!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战栗,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被巨大未知砸中的茫然。他渴望了二十多年的答案,可能就在那个女人口中唾手可得!可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一刻,他像被烫到一样,想都没想就逃开了?是害怕真相过于残酷?还是潜意识里根本拒绝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说不定就是有钱人闲得蛋疼拿老子寻开心呢!他试图用愤怒和市侩来武装自己,可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和唐虹眼中那汹涌的泪水,又让他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他狠狠吸了口气,对着镜子用力揉了揉脸,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刚吸了一口,瞥见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又烦躁地掐灭,扔进**桶。他反复检查镜中的自己,直到确认那点慌乱和无措被彻底掩藏,只剩下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皮囊,才挺直腰背,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