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像一团凝聚不散的浓黑烟雾,又像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人形轮廓。
而就在那目光触及我的瞬间,那团模糊的影子似乎“清晰”了一下,轮廓变得分明——沾血的中式褂子,青灰色的面部轮廓,僵硬的姿态……分明是九爷!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漏跳了一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向阳,你看什么呢?”老朴第一个注意到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回头望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墙角,“看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爷爷也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墙角,又看了看我煞白的脸和直勾勾的眼神,眉头紧锁:“乖孙?怎么了?是不是里面阴气重,出来有些不舒服?”
只有陆瑶,心思最为细腻,她看了看我的神情,又看了看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墙角,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靠近我一步,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问:“是不是……又看见了?像在云城胡同和春城医院一样?”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发干,声音涩得厉害:“我看见了一个人影……关键……关键这人影好像是九爷。”
“九爷?就是死在白鹭乡那个?”陆瑶的眼睛瞬间睁大,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抓住了我的胳膊。
九爷……九爷死在了白鹭乡自己的大院,他的尸体也在白鹭乡白守成院子里的法坛上!我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他?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般窜过脑海——除非,杀死九爷的人中,本身就有精通阴邪法术的术士!他们不仅利用了九爷的尸体进行那诡异的“换脸术”,甚至在杀死他之后,就以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残忍手段,剥离或禁锢了他的一部分亡魂,然后将这充满怨恨的亡魂,与这块本就阴煞冲天的沉塘阴沉木捆绑在了一起!
再联想到这木头被那个掮客“恰好”卖给了与我们关系密切的王启明……一个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链条浮出水面:杀死九爷的人,与卖给王启明这块邪木的人,是同一伙人!甚至就是葛镜吾和白守成指使的!
这群**,是真狠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却连死者的尸体和灵魂都不放过,各有各的“用途”,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祸害我们也就算了,连王启明这样一个只算是提供落脚点的古玩商都不放过,手段阴毒至此!
“王老板,先等等关门!”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出声叫住了正准备关闭车库门的王启明。
爷爷和老朴都看向我,眼神带着询问。我将爷爷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快速将自己所见以及推测说了一遍。
爷爷听完,花白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露出罕见的震惊与怒色:“拘魂炼煞?这是最下作、最损阴德的邪术!寻常蛊师、苗巫未必精通此道,葛镜吾绝对不会这些……除非……他们身边真有极厉害的阴阳术士或者修炼邪法的法师!难怪我刚才总觉得驱邪不够彻底,那股‘冲’劲,恐怕就来自这道被强行禁锢的怨魂!”
“老爷子,那现在怎么办?”老朴也凑过来,面色凝重,“这东西留在王老板这儿,迟早是个祸害。看向阳刚才的样子,那东西怨气不散,怕是已经……”
“已经快成气候了。”爷爷沉声道,“刚才驱散了木料本身的阴煞,但里面这亡魂,恐怕被邪术炼制过,寻常手段难以超度或驱散。”
“那怎么办?”老朴低声问道。
爷爷也摇头,苦涩道:“我就是一个研究易经的,说到底,不是道士,驱邪也就罢了,让我搞捉鬼那套,我可真不会!”
老朴看向我,低声道:“要不,向老弟,你和他沟通一下?就像在云城的时候,你能看见死者亡魂一样,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执念……”
陆瑶有些担心,张了张嘴,我正色道:“也只能如此了。毕竟,把他留在这肯定不行……你们别担心,”我隐蔽地拍了拍口袋的位置,低声道:“八角星在我身上,按照头人和巫老的说法,寻常邪祟不敢近身。让我去试试。”
爷爷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好,但你务必小心,情况不对立刻退出。把法铃带上,关键时刻能全身而退!”
我接过铃铛,独自一人返回车库。王启明按照我的示意,缓缓将厚重的卷帘门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在外,车库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墙角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那股熟悉的阴寒湿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将我包围。空气里的水腥味浓得化不开。
“九爷?”我压低声音,朝着记忆里那影子所在的墙角方向开口。
没有回应。
但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墙角处的黑暗似乎“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九爷那模糊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比刚才清晰了数倍!
他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泛着青灰微光的形态。无声地朝我呲开了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那动作僵硬而充满威胁。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九爷的身影晃动了一下,猛地朝我“飘”近了两步,带起一股刺骨的阴风。但就在他几乎要触及我面前一米左右时,他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发出一声低低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吼,又猛地退了回去,身影剧烈波动。
“九爷,咱们有共同的对手。”我强忍着心悸,尝试沟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
可这家伙悬浮在墙角,对我的话语毫无反应。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没有任何理智、情感或记忆的波动,只有一片混沌、狂暴的怨恨。他似乎能感知到我这个“生人”的存在,但我的话语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唯一的“意识”,或许就是被禁锢的痛苦,以及向周围一切活物散播这种痛苦的本能。
我又尝试了几次,用不同的方式询问,甚至提及了白守成、葛镜吾的名字。但他始终如一,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只剩下疯狂撕咬欲望的野兽,根本无法沟通。
看来,他和我以前见过的影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没有那些影子的意识。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就退到了门边,轻轻敲了敲,示意王启明重新打开了卷帘门。
阳光重新涌入,驱散了车库内的阴寒。我快步走出,将里面的情况简单低声说了一遍。
“……他听不懂,或者说,根本没有‘听’的能力了。只剩下一股纯粹的恨意和破坏欲。”
爷爷听完,长长叹了口气,印证了我的判断:“夺魂炼煞,泯灭灵智……这是最恶毒的一种。施术的阴阳师在拘禁他亡魂时,恐怕就用秘法抹去了他残存的意识,只留下最精纯的怨气,炼成了一个只知道害人的工具。现在的九爷,已经不是一个‘鬼魂’,而是一个阴煞邪灵。放在哪里,都是个祸害,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吸收阴气,变得更凶。”
一股怒火在我胸中升腾。对方如此下作,不仅残害人命,连死者的魂魄都要如此践踏!针对我们倒也罢了,连王启明这样一个与核心秘密关系不大的商人,都要用这种阴毒手段来祸害,简直毫无底线!
“既然如此,”我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了下来,“那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陆瑶没太明白。
老朴眼睛一亮:“你是说……”
“他们把九爷炼成阴煞,送到王老板这里来害人,想搅乱我们。”我解释道,“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把这个‘麻烦’……原封不动地送回去?送到白鹭乡,送到白守成的那个邪异大院里去!送到他们今晚举行仪式的地方!”
陆瑶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带着一丝兴奋和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让这个他们自己造出来的‘鬼东西’,去搅他们的局?在他们换脸的关键时刻?”
“没错!”我肯定地点头,思路愈发清晰,“今晚葛镜吾、白守成极大概率都会到场。如果到时候,这个被他们亲手制造、只知道怨恨和破坏的阴煞也出现在那里,会发生什么?恶鬼索命,邪灵反噬!仪式最忌打扰,尤其是这种阴邪之物!只要他们内部出一点乱子,哪怕只是分心应对,对我们来说就是绝佳的机会!反正今晚就要摊牌了,也不怕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手段!”
站在远处,正在招猫逗狗的阿莎天真无邪地仰起头来朝我们招手。
“处理完了吗?咱们还不走吗?”
“这就好了!”老朴朝阿莎摆摆手,俯身回来道,“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他们自己尝尝自己酿的苦果!看他们还怎么安心换脸!到时候咱们在趁机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