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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玉简单告退后,转身离开了雅间。
她走得很快,那张向来挂着洒脱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冰霜。
罐子里的蛐蛐。
她那个愚蠢的弟弟,就是那只自以为是的蛐蛐。
而她,她的父亲,整个王家,都在这个即将被捏碎的罐子里。
不,她不能让王家,给王腾陪葬。
郡守府的书房,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卷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墨迹的味道。
太平郡郡守王景阳正就着烛火,批阅一份关于秋汛河堤的公文。
他有些心烦。
王腾封了夕泪楼的事,他已经听说了。
理由牵强,手段粗暴,完全是胡闹。
可毕竟是金家在背后撑腰,他本想等手头这几件要命的公务处理完,再把那不成器的儿子叫来训斥一番,让他收敛一些。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是儿子仗着郡守府的权势,去欺负一个外来的商贾。
麻烦,但不致命。
“父亲!”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王昭玉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王景阳眉头一皱,放下了手里的朱笔。
“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王昭玉没有理会他的斥责,她反手将门关上,几步走到书案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父亲的笔,在一方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北疆,一字并肩王。
随即,王昭玉凑到父亲耳旁,仅仅简单几句。
王景阳的表情起初是疑惑,但当他听完,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此事……当真?”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女儿。
王昭玉又提起笔,在那五个字下面,添了一个姓。
顾。
“啪嚓!”
王景阳手里那支用了多年的狼毫笔,应声而断。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
那不是一个名字。
那是百万北疆军的信仰,是大夏王朝最利的刃,是能让京城那些真正的巨擘彻夜难眠的梦魇。
那个男人,也姓顾。
“来人!”
他整个人都变了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把那个孽障!把王腾给我押过来!”
王腾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酒气,脚步虚浮。
他以为父亲很满意他近日的所做之事,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父亲,您找我?是不是那顾轩……”
话未说完,一只砚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狠狠砸在门框上,墨汁四溅。
“跪下!”
王景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戾。
王腾被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但骨子里的骄纵让他挺直了腰杆。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我没做错!”
“我查封夕泪楼,是为了咱们太平郡的安宁!”
王景阳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王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动用郡府卫队,罗织罪名,打压一个合法商户,这就是你说的安宁?”
“我这是敲山震虎!”王腾的胆子又壮了起来,“一个靠女人的废物,也敢在太平郡嚣张?我不打压他,别人还以为我们王家好欺负!”
他梗着脖子,完全没注意到父亲脸上那已经不是愤怒,而是恐惧的神情。
“我看您就是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做事畏首畏尾,老糊涂了!”
“老糊涂……”王景阳重复着这三个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父亲。”王昭玉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弟弟他不是糊涂,他精明得很。”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直接扔在了王腾的脚下。
“这是京城慕容家派人送来的密信,弟弟收了人家五万两银子,还要帮着人家,把顾先生置于死地。”
“他不是在为王家出气,他是在拿我们整个王家的命,去换他的前程!”
王景阳的身体剧烈地一晃,他死死盯住地上那封信。
慕容家。
是了,只有慕容家,才能让他这个蠢儿子,有胆子说出“老糊涂”三个字。
他也终于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王腾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什么他敢挑战有金家背景的夕泪楼。
原来,他早已不是王家的人。
他成了一条狗,一条京城贵胄豢养的,随时可以牺牲的狗。
而这条愚蠢的狗,咬向的,偏偏是这世间最不能招惹的……神佛。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王景阳拔出了墙上悬挂了十年的佩剑。
“孽障!你可知你犯下的,是灭门之罪!”
王腾彻底慌了,他看着父亲手中那柄真能杀人的利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但他依旧不解,不服。
他以为父亲只是气他勾结外人,气他自作主张。
“灭门?父亲,您说什么胡话!”他语无伦次地辩解,“我这是为了我们王家好啊!”
“慕容公子亲口许诺的!只要办成了这件事,他叔父,兵部的慕容侍郎,就会为您美言几句!您的官位,就能再往上动一动了啊!”
他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期盼,仿佛在等待父亲的夸奖。
“您不该高兴吗?我们王家,就要飞黄腾达了!”
王景阳手中的剑,垂了下来。
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尽的悲凉。
他看着地上这个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儿子,那张脸,是如此的陌生。
“来人。”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几名亲卫从门外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僵在原地。
王景阳没有看他们,只是看着头顶的房梁。
“传我郡守令。”
“明日午时,于府前广场,将此逆子,剥去上衣,杖责一百。”
“让全郡百姓都来看着,我王家,是如何处置通敌叛主的不肖之子!”
王腾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杖责一百?
当着全郡百姓的面?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要抱住王景阳的腿,却被亲卫死死架住。
“我是你儿子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景阳缓缓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
那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