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从怀里掏出十两金子兑换的银票,正是圣上嘉奖的金子的一部分,道:
“我是兵部沈侍郎家的二小姐沈枝意,最近我在物色香料铺子,所以无意逛到了附近,恰好碰上你。”
王兴一怔,“原来是沈二姑娘,久仰大名。”
沈枝意笑了,“你听说过我?”
王兴道:“沈二姑娘在京城商场的名声,咱们经商的都听过,只是听说姑娘你每次谈生意时都头戴幂篱,遮住了容貌,加上在下小本生意,所以只能耳闻姑**大名,却无缘相见。”
沈枝意笑得更开心了,“既然如此,那你想必也听过我一贯的名声了,又争又抢,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姑娘此言差矣。”王兴严肃的否认沈枝意刚才的话,“古人有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却从未言说女子不可为民生,昔年越国西施以身侍吴,何尝不是抛头露面成救国之功?蜀中卓文君当垆卖酒,以才德服司马相如,传为美谈。”
“女子凭一己之力谋生已属不易,既不仰人鼻息,也不损人利己,堂堂正正,何来有失妇道?”
沈枝意本来没什么表情,但王兴的话落下后,她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一瞬。
她垂着眼睑,像是听不见,可是眼眶热得利害。
这话,前世她与沈长宇前来,她从未对王兴说过,所以她从来不知道王兴对自己是这样的看法。
楚慕聿微微侧目,看着沈枝意低垂的头,顿了顿,徐徐开口:
“楚某从不觉得又争又抢是错,古之贤士常言,当仁不让。”
沈枝意猛然抬眸,惊诧的看着楚慕聿。
他为何这样说?
前世的他不是最喜沈盈袖的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吗?
楚慕聿一定是骗她的!
楚慕聿对上沈枝意惊诧的眼眸,不疾不徐的说道:
“若你所争者,是救家于危难,济民于困厄,有何不可?”
“冼夫人于乱世中争岭南安定,保一方百姓免于兵祸,史册赞其巾帼英雄,谁敢因她是女子而笑她争抢?”
沈枝意的唇瓣翕动,几次三番也没出声。
面前的热茶蒸腾出水雾,从她眼前升起。
她眼前朦胧,看不清楚慕聿那张清俊的脸,满脑子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徐徐的响着。
楚慕聿声音平平淡淡,不起波澜,“若抢的是公道、是正理,而非私利,便合于道义。昔有缇萦为救父抢赴长安,终令文帝废肉刑,此等抢,孝感天地,智济苍生,乃千古美谈。”
“若说女子不可争抢,那班昭续《汉书》,难道是坐等旁人拱手相让?蔡文姬归汉寻父书,难道是旁人送到跟前?”
他的声音落在沈枝意的耳中,似清风拂面。
话里藏着的宽慰之意,让沈枝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认同的感觉。
从小被累积成高山一般的高堤,“啪”的冲开了一块。
一股清泉从缺口处疯狂的冲泄而出。
又像水滴打在热铁上,一点火星迸出激烈的火花。
半晌,沈枝意深吸一口气,看着两个男子,莞尔一笑,“多谢二位宽慰。”
她转回正题,道:“我有意自己在京城经营香料,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替我物色铺子,打点一切。”
凌海大师传给她的香谱,用料昂贵,但是他在朝云寺四十年,早就研制出了更实惠的替代品。
但是大师是出家人,也无意做这门营生,这些方子便只留在手中成了废纸。
再后来大师嗅觉已失,越发没有再制过香。
前世沈长宇正是拿了这两种香方,打通了从上流到黎民所有的销售渠道,这才成了名震大齐的富商。
如今,她会传承大师的技艺,取代沈长宇,拿下大齐的香料市场。
王兴看着沈枝意。
他从商多年,沈枝意的话他听得十分明白。
他眼眶微红,重重跪下:“沈二姑娘大恩,王兴此生难报!若姑娘不嫌弃,我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沈枝意伸手虚扶,唇角含笑:“王大哥不必如此,我既信你,便不会亏待你。”她把十两金子推过去,“这些银钱,足够你另寻一处铺面,再租个二进的院子安置令堂。”
王兴双手接过,声音微颤:“姑娘放心,从今往后,我便是姑**人,我必不负所托!”
楚慕聿站在一旁,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若有所思。
离开城南旧巷,楚慕聿忽地开口:“二姑娘似乎对王兴此人十分了解?”
沈枝意脚步未停,语气轻快:“楚大人何出此言?”
“你不仅知道他会在此处遇难,还提前备好了说辞。”他侧眸看她,目光锐利如刀,“巧合?”
沈枝意轻笑,指尖绕着一缕发丝:“楚大人办案久了,看谁都像嫌犯……我不过是听闻城南香料商常受杜家欺压,今日顺路一探罢了。”
楚慕聿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二姑娘行事,倒比刑部的探子还灵通。”
沈枝意笑而不语,心中却暗自烦恼——
楚慕聿太敏锐了,今后得小心应对。
倘若被他察觉出自己重生,说不定会被他当成异类抓捕。
在王兴屋子里那点感动瞬间烟消雾散,只剩了警惕。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
楚慕聿亲自将沈枝意送回沈府,沈时序等人见小阁老亲临,连忙恭敬相迎。
“沈大人。”楚慕聿负手而立,语气冷淡,“二姑娘协助刑部办案有功,望贵府莫要苛待。”
沈时序赔笑:“小阁老言重了,小女能为您效力,是她的福气。”
眼前这人不仅是刑部尚书,更是新入阁的内阁长老。
当今圣上对他极为信赖,迟早成为内阁首辅。
沈时序哪里敢给半分脸色?
楚慕聿看了沈枝意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沈时序躬身送走对方后,直起了腰,脸色骤变,厉声道:
“逆女!私自出府,还敢借小阁老的势压人?”
沈枝意早知道沈时序会变脸,她也正希望沈时序翻脸,最好翻得更起劲一点。
沈知南道:“听盈盈你不但自己大胆妄为翻墙逃家,还与小阁老逛街吃食,你简直不知廉耻!”
沈长宇道:“你还把盈盈的生养嬷嬷打了,你还当街诬陷母亲的名誉,沈枝意,你反了天了!我看必须得找个婆家好好收拾你不可!”
沈星河道:“我们也不想跟你商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已经决定把你嫁去安王府,这几天我亲自在祠堂外守着,我看你还怎么爬墙!”
沈时序甚至不等沈枝意开口,便冷声下令,“来人!把她关回祠堂,严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