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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假期在1月7日结束,索邦大学也在翌日迎来了开学日。
冬日的寒风吹不散索邦文学院门口的热闹气氛。
莱昂纳尔·索雷尔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几十名学生聚集在门口,一看到他,立刻自发地鼓起掌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早上好,莱昂纳尔!”
“《合唱团》太精彩了!”
“你是索邦的骄傲!”
……
问候声此起彼伏,仿佛在迎接一位凯旋的英雄。
每个人都想与他握手,或者轻轻抚拍他的肩膀。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张开双臂向他走来——是校长亨利·帕坦。
帕坦校长声音洪亮:“啊!我们年轻的俄耳甫斯!你终于回来了!”
然后给了莱昂纳尔一个结实的拥抱:“《合唱团》征服了巴黎,我的孩子!
我带着全家去看了,我的小女儿哭湿了两条手帕!”
周围的掌声和笑声更响了。
帕坦校长亲昵地揽着莱昂纳尔的肩膀,低声道:“干得漂亮,莱昂纳尔。不仅是为艺术,更是为理性。
现在全巴黎都在讨论教育,讨论孩子!继续下去,索邦以你为荣!”
走进学院,一路都有人向他点头致意。
进入教室,阿尔贝直接把一堆报纸放在莱昂纳尔的面前——
《费加罗报》文化版称《合唱团》中的插曲《夜晚》为“本年度巴黎最动人的声音”;而结束曲《眺望你的路途》则是“每个法国人都学会的一首歌”。
《小巴黎人报》在头版刊登了一篇题为《法国孩子的好朋友——莱昂纳尔·索雷尔》的长篇报道。
文章详细回顾了莱昂纳尔的作品,并且指出,他的作品常常通过孩童的视角,或饱含对孩童命运的深切同情,而《合唱团》更是将这种关怀推向了高潮。
文章最后总结:
【索雷尔先生用他的笔,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发声,揭示了他们所处的世界,并寄予了无限的希望。
他不仅是杰出的故事讲述者,更是法兰西未来公民灵魂的关怀者与塑造者。】
阿尔贝兴奋地对莱昂纳尔说:“1月4日的晚上,《合唱团》圣诞季的最后一场演出,费里部长是在我们家的包厢里看完的!
你知道他对我父亲说了什么?‘感谢您,为共和国发掘了这样一位年轻的战士!’
他还说,‘这出戏就是击溃那些反对教育世俗化的顽固派的最好炮弹!’
哈哈,莱昂!这可是费里部长!人人都说,他今后可是会成为总理的人物!”
听到这里,莱昂纳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今天议会也重新开始工作了?今天讨论的法案是什么?”
阿尔贝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费里部长要把教会彻底赶出法国教育,可能还要解散耶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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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纳河左岸,协和广场正对面,波旁宫,法国众议院。
儒勒·费里站在讲台上,每一句话都像敲锤子:“先生们!共和国不能,也绝不会,将下一代的思想交给一个效忠于外国势力、公开宣称敌视共和原则的修会——耶稣会!
教育必须是国家的教育,是世俗的教育,是培养自由公民、巩固共和信仰的教育!”
他的话音未落,保守派席位上一片哗然。
第五代布罗意公爵,阿尔伯特·德·布罗意猛地站起身,脸色因愤怒而涨红:“费里部长!您这是在亵渎!是在摧毁法兰西的道德根基!
没有宗教的教育,就是没有灵魂的躯壳!您口中的世俗学校,培养的将是无所畏惧、无所信仰的虚无主义者,是社会的**!”
阿尔贝·德·芒唐紧随其后,他指向天花板上绘着的宗教壁画:“看看我们头顶!法兰西的历史与信仰息息相关!你们要将上帝彻底逐出校园?这是何其疯狂的念头!你们这是在亲手斩断我们民族的根!”
支持教会的议员们纷纷鼓掌跺脚,大声附和,甚至有人激动地划着十字。
共和派这边也不甘示弱,保罗·贝尔等人逐一上台,猛烈抨击教会对教育资源的垄断和对科学精神的压制。
众议院议长莱昂·甘必大虽然还没有发言,但是他的阴影笼罩着整个议会。
辩论变成了争吵,争吵又几近变为谩骂……
直到秩序一度失控,甘必大才不得不频繁敲击木槌,警告双方。
众议院里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儒勒·费里再次要求发言。
他缓步走上讲台,脸上看不出喜怒,手中没有拿稿纸,仿佛只是要即兴说几句。
他声音平静,却传遍了会场:“先生们,我们争论的焦点,似乎在于一点——
没有宗教的约束,我们的学校是否还能培养出有道德、有情感、懂得爱与善的公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面色倨傲的保守派议员。
“对此,我本有很多理论和案例可以引用。但今天,我想换一种方式。
我想请诸位回想一下,或者,如果还没来得及,我恳请诸位务必抽空去看一看——
目前正在法兰西喜剧院上演的那出戏剧,《合唱团》。”
会场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不解的低语。
讨论国家教育大政,怎么突然扯到戏剧上去了?
费里没有理会:“那出戏里,也有一所‘学校’,一所由教会人士管理的感化院。
那里的院长,一位神父,坚信只有最严格的戒律、最严厉的惩罚,才能拯救那些‘迷途的羔羊’。
他禁止一切‘无用’的情感,排斥一切‘软弱’的艺术,比如音乐。”
一些保守派议员似乎知道儒勒·费里要说什么,开始慌乱起来——他们想要发出噪音来阻止费里的论述,但是却被议长甘必大严厉的眼神所阻止。
台上的儒勒·费里很快话锋一转:“一位普通的、甚至有些失败的世俗音乐教师去了那里。
他没有依靠任何教义,没有使用任何体罚。
他只是相信美,相信音乐,相信孩子们内心深处对光明的渴望。
他组建了合唱团,结果呢?——冰冷的规训失败了,而世俗的音乐和教师的爱心成功了!
那些被认为无可救药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重新焕发了光彩,他们的心灵感受到了温暖和尊严!
先生们,这就是《合唱团》告诉我们的——道德的源泉,不在于对地狱的恐惧,而在于对人性美的追求!
它存在于一首优美的歌曲中,存在于一位善良老师的鼓励中,存在于共和国所要倡导的理性与博爱之中!”
儒勒·费里目光如炬,直视着几位保守派议员:“所以,请问反对教育世俗化的先生们,你们又如何能坚定地断言,唯有教会才能掌握道德教育的钥匙?”
一瞬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保守派阵营,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尴尬的沉默。
几位议员张了张嘴,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他们说不出“那只是一出虚构的戏剧”这种话——因为这是在法国,艺术高于现实!
否认艺术的力量,等于与整个文化精英阶层为敌。
何况《合唱团》的演出盛况他们也看到了——没有人会蠢到否认这出戏剧的美妙和音乐的动人。
最后,儒勒·费里更是说出了绝杀一句:“别忘了,《合唱团》的首演,观众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了谁!”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议长甘必大身边一个空着的高座,那是属于最高宗教代表的专座。
原本巴黎教区总主教路易-安托万-奥古斯坦·吉博,应该坐在那里的。
但在议会开门前一天,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出席本次议案讨论。
德·布罗意公爵面色死灰,颓然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