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虽然已经落下,但观众的歌声又持续了片刻,才渐渐停歇。
紧接着,是死寂般的沉默,仿佛所有人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情感震撼中无法自拔。
然后——
“Bravo!!!”如同惊雷炸响,震耳欲聋的掌声、喝彩声、跺脚声瞬间爆发出来!
整个黎塞留厅的地板都在震动!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持久不衰,仿佛要掀翻剧院的穹顶!
灯光再次亮起,演员们集体上台谢幕。
让·穆内-叙利、弗朗索瓦·儒勒·埃德蒙·戈蒂耶-吕扎尔什、小演员利奥波德-巴雷……
每一位演员的出场都引来更热烈的欢呼。
最后,当年轻的莱昂纳尔·索雷尔和阿希尔-克洛德·德彪西被推上前台时,掌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靠近总主教包厢方向的一片观众席中,有人率先转过身,面向总主教所在的包厢,开始鼓掌!
这个举动仿佛具有传染性。
很快,像波浪一样,一片又一片的观众转过身,他们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感动泪水。
掌声和欢呼声,开始汹涌澎湃地投向吉博总主教的包厢!
总主教完全懵了。
他站在包厢前沿,看着楼下无数转向他的、充满“热情”和“敬意”的脸庞,听着那针对他的掌声和欢呼,大脑一片空白。
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和自我怀疑:
“难道我神经错乱了?他们……他们在为我鼓掌?”
“为刚刚那出丑化教会的戏剧向我鼓掌?这怎么可能?!”
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涨红。
瓦莱特蒙席和其他随从也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总主教机械地、僵硬地抬起手,试图回应这诡异的掌声,但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的笑容勉强而扭曲,比哭还难看。
他完全无法理解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些掌声,究竟是真诚的致敬,还是巨大的反讽?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推上舞台的小丑,站在众目睽睽中,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和台词。
而台下,掌声仍在继续,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他彻底淹没在这片他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情感海洋里。
莱昂纳尔·索雷尔的《合唱团》,以一种无人能预料的、极具戏剧性的方式,完成了它的首演。
——————
1879年12月27日,巴黎的清晨是被报童们比往常更加尖利、兴奋的叫卖声唤醒的。
“快看《费加罗报》!盛赞《合唱团》!向索雷尔先生道歉!”
“《共和国报》!承认误判《合唱团》!称其为年度最动人戏剧!”
“《小日报》!《合唱团》之夜,奇迹之夜!不看不是巴黎人!”
“《宇宙报》!总主教阁下高瞻远瞩!教会拥抱变革!”
几乎每一份有影响力的报纸,都在头版或文化版用最显眼的字体和最大篇幅,报道着《合唱团》首演的空前成功。
其言辞之热烈,评价之高,堪称近年巴黎文艺界之最。
《费加罗报》上,之前持保留态度的儒勒·克拉雷蒂亲自执笔,发表了题为《我们错了,索雷尔先生;谢谢您,索雷尔先生》的长篇评论:
【……昨夜,法兰西喜剧院上演的不仅是一出戏剧,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的《合唱团》,以其真挚的情感、精湛的结构、感人至深的音乐,彻底征服了巴黎最苛刻的观众。
我们必须承认,在此前的评论中,我们基于资历和经验的保守与谨慎,是对真正天才的一种低估和冒犯。
在此,我们向索雷尔先生致以最诚挚的歉意。他的笔触不仅讲述了感人的故事,更触及了教育的本质——
那不是冰冷的规训与惩罚,而是爱、耐心与美的引导。
《合唱团》是毋庸置疑的杰作,它属于所有心灵尚未完全石化的人们。】
《共和国报》的文章则盛赞《合唱团》完美诠释了“世俗化教育”的精神,马修老师就是共和国理想教师的化身。
《小巴黎人报》等大众报纸则聚焦于戏剧的煽情效果和明星演员,用“泪洒黎塞留厅”、“掌声持续半小时”等标题吸引眼球,并大幅刊登了演员谢幕和观众激动的素描画面。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些报纸上还长篇累牍地刊登了对路易-安托万-奥古斯坦·吉博的赞美之词。
《费加罗报》甚至在头版发表了社论《吉博总主教的远见与教会的仁慈转身》:
【……昨晚,《合唱团》的成功,并非偶然。
它是在我巴黎教区最高领导,路易-安托万-奥古斯坦·吉博总主教阁下的深切关怀与大力推动下才得以实现的。
总主教阁下以其非凡的洞察力和博大的胸怀,早已预见这出戏剧所能带来的积极社会效应。
这体现的正是教会对法兰西未来深深的忧虑与慈爱……
这充分表明,教会有勇气直面过去,更有智慧开创未来。
总主教阁下通过支持《合唱团》,向全巴黎、全法国释放了明确的善意信号:
教会并非教育改革的阻碍者,这是一种伟大的、富有同情心的与时俱进!】
《小巴黎人报》更是用上了极为肉麻的标题——《“人民的主教”——路易-安托万-奥古斯坦·吉博》
【……当黎塞留厅的观众自发地向总主教阁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时,历史记住了这一刻。
这并非献给一出戏剧的掌声,而是巴黎人民对他们精神领袖的衷心爱戴与感谢!
感谢他力排众议,支持了这部深刻的作品;感谢他理解艺术的力量;感谢他展现了教会进步、开明、自我反思的一面!
吉博总主教阁下,以其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真正理解人民疾苦、倾听时代声音的“人民的主教”!
在他的引领下,我们相信,教会与现代法兰西的融合将开启新的篇章……】
其他大大小小的报纸也迅速跟进,几乎众口一词地将吉博总主教塑造成了一位开明、宽容、富有远见且深得民心的宗教改革者形象。
“人民的主教”这个头衔,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巴黎流传开来。
——————
而在总主教府的私人书房里,路易-安托万-奥古斯坦·吉博总主教正面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报纸,脸色变幻不定。
他的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一整间化学实验室的试剂瓶。
他的手指颤抖地划过《费加罗报》上赞美莱昂纳尔的文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骗子!窃贼!无耻的文人!”
他几乎要咆哮出来。
莱昂纳尔·索雷尔!这个卑鄙的家伙,用一出彻头彻尾抹黑教会的戏码,不仅愚弄了他,还赚取了巨大的名声和财富!
而他,尊贵的总主教,竟然成了这出骗局的“帮凶”和垫脚石!
这种被利用、被戏耍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骄傲和尊严。
他恨不得立刻动用一切力量,封杀这出戏,让莱昂纳尔身败名裂。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又落到报纸那些满是谀辞的版面上。
“教会的仁慈转身”、“富有同情心的与时俱进”、“人民的主教”……
这些词汇像带有魔力的羽毛,轻轻搔弄着他内心最深处的虚荣与权力欲。
愤怒的火焰仿佛被浇上了一层甜美的蜜糖,虽然怪异,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令人眩晕的滋味。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昨晚观众向他鼓掌致敬时,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那无数张转向他的、充满激动和“爱戴”的脸庞。
那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那种仿佛真的成为了人民精神领袖的错觉……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令人陶醉。
即使他知道这源于一个天大的误会,但这种前所未有的受欢迎程度,这种扑面而来的巨大声誉,是他过去从未体验过的。
他的情绪在极端愤怒和极度享受之间剧烈摇摆。
他喃喃自语:“他们……他们是真的在赞美我?如果……如果他们真的认为这是我的‘远见’……
如果这真的能提升我和教会的形象……或许……”
一个危险而**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也许……不必澄清?也许可以将错就错?承认这份“荣耀”,反而能为自己赢得巨大的**资本和民意支持?
毕竟,报纸已经这样写了,民众已经这样认为了,强行否认,只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反复无常、愚蠢小气的傻瓜。
但是,莱昂纳尔和《合唱团》的内容,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喉咙里。
让他默认并享受这份基于“背叛”的荣耀,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
他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纠结之中。
一方面是对莱昂纳尔·索雷尔其人和《合唱团》其剧的深恶痛绝;
另一方面是对随之而来的巨大声望和民众爱戴的贪恋与渴望。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心中激烈交战,让他坐立难安,喜怒无常。
他时而对着报纸上莱昂纳尔的名字咬牙切齿,时而又对着“人民的主教”那几个字露出难以抑制的扭曲笑容。
这时,他的助理敲响了房门:“大人,有位客人想要拜访您。”
吉博总主教连忙将表情调整为庄严、肃穆:“谁?”
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出了那个名字:“莱昂纳尔·索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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