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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像潮水般暂时退去,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日。连续多日为储备粮菜的事情奔波,宋书意感觉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疲惫。周爱梅心疼女儿,一早起来就用新腌的雪里蕻炒了鸡蛋,熬了浓稠的小米粥,强迫她必须吃完。
“今天哪儿也不准去了,就在家好好歇着!”周爱梅下了命令。
宋书意也确实想偷得浮生半日闲。阳光透过窗户纸,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旧杂志,心思却有些飘忽。脑海里不时闪过菜站抢购的人潮、办公室里彻夜的灯光、仓库里清点物资的身影……还有,季听推着自行车从夜色中走来的样子。
正有些出神,就听到院门口传来熟悉的、略带低沉的说话声,像是在和邻居打招呼。她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院门方向。
果然,下一刻,季听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小院的月亮门下。他今天没穿工装,换了一件半旧的深蓝色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他肩宽腿长,眉眼清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
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阳光里的宋书意。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久违的、淡淡的尴尬,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还是季听先反应过来,他迈步走过来,嘴角牵起一抹惯常的、带着点随意又似乎有点紧张的笑意:“哟,难得见你在家偷闲。”
宋书意放下杂志,站起身,感觉脸颊有点微微发烫,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忙了一阵,今天休息。你怎么过来了?”
“出车回来,路过,顺便……看看。”季听把“顺便”两个字咬得有点含糊,他将手里的网兜递过来,“路上买的,看着还不错。”
周爱梅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季听,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是小季啊!快进屋坐!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她一边接过苹果,一边暗暗打量了两个年轻人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了,婶子,不进去了。”季听摆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宋书意,“我就在院里站会儿,跟书意……说两句话就行。”
周爱梅是何等通透的人,立刻笑道:“成成成,那你们聊着,我屋里还烧着水呢。”说完,给了女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回了屋,还特意把门虚掩上了。
这下,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似乎比刚才更微妙了些。深秋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影子稀疏地落在地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季听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落在宋书意有些消瘦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听说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是为了储备粮的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嗯。”宋书意点点头,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鞋尖,“情况比想象的要紧,总得做点什么。”
“你做得很好。”季听的声音很肯定,“我们车队这几天也在往各个点运送物资,路上听到不少人议论,说**这次反应快,大家心里踏实了不少。”
听到他话语里的肯定,宋书意心里泛起一丝甜意,抬起头,撞进他专注的目光里。他的眼神很深,里面似乎藏着很多话,却又克制着。她看到他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黑,想必跑运输也很辛苦。
“你……也挺辛苦的吧?”她轻声问。
“我还好,跑惯了。”季听耸耸肩,故作轻松,但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一丝疲惫。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的突破口,“那天晚上……用自行车载你回来,后来没着凉吧?”
他突然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宋书意的耳根瞬间就红了。她摇摇头:“没有,挺好的。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跟我还客气什么。”季听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那点尴尬的气氛似乎在慢慢消融。他往前挪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节奏。
“其实……”季听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笨拙的认真,“我后来……后来又去过你们单位门口两次,想着要是再碰上你加班,还能顺路送你。不过都没等到人。”他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
宋书意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想到他还会特意去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欣喜和一丝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着她有些无措的样子,季听心里那点紧张反而散了,他轻笑一声:“看来宋书意同志工作虽然拼命,但还是知道要按时下班的,值得表扬。”
他这略带调侃的语气,让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宋书意也忍不住笑了,嗔了他一眼:“少来打趣我。”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两人就站在院子里,聊起了这段时间各自的工作。宋书意说起在菜站看到的混乱和后续的应对,季听则讲起跑运输途中看到的各地情况和听到的百姓反馈。他们发现,彼此关注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过得稍微安稳一些。
这种思想上的共鸣,悄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那层因忙碌和羞涩而产生的薄冰,在阳光下渐渐融化。
“对了,”季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两张有些褶皱的票,“工会发的,明天晚上的电影票,苏联片子《列宁在十月》……你要是有空……”他递票的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眼神里**期待。
宋书意看着那两张电影票,心跳又开始加速。一起看电影……这在当时,几乎是年轻男女明确发展关系的标志性活动了。她看着季听那双带着紧张和期盼的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她伸出手,接过了其中一张票,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收回了手。
“我……我明天应该有空。”宋书意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季听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绚烂无比。他极力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重重地点了下头:“好!那……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
“嗯。”宋书意轻轻应了一声。
目的达到,季听感觉浑身都轻快起来。他又站着和宋书意说了几句闲话,目光却始终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直到周爱梅在屋里故意提高声音喊“书意,水开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那我先走了,婶子,书意,明天见!”他最后那句“明天见”,是对着宋书意说的,眼神明亮得像落满了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