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烧得再严重,他的意识也是清醒的。
正因为清醒,身体里传来的疼痛才更明显,堪称一句痛彻心扉。
他应该睁开眼睛,可是睁开眼睛之后应该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窈窈的决定,她铁了心不要他。
楼弃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或许因为生病攻克了心理防线,好不容易修葺的高墙轰然倒塌,露出柔软脆弱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都会泛起难捱的痛。
他紧闭眼睛,感受着睫毛止不住地抖,像个没事人一样偷听两人的谈话。
听着他们计划如何将自己送走,丢弃,再如何安全无虞地回来。
她甚至还很担心那个男人的安全,数次强调让他和自己保持距离,生怕他受到伤害。
或许在窈窈眼中,他就是一个分不清形势,我行我素的疯子。
毕竟她也曾用这些话骂过他,不是吗?
楼弃扯唇想笑,嘴角抽搐痉挛,异感蔓延至眉头,半边脸颊都僵了。
还未反应过来,温热的眼泪猝不及防涌出,在眼窝处聚成一小团。
怕被两人发现,楼弃换了个姿势,脸颊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温热液体渗进棉花,直至消失不见。
舒窈和杨思成都没发现楼弃醒了,做好决定之后,她将杨思成送至玄关。
杨思成脱掉拖鞋,换上自己的鞋子,直起脊背犹豫着说道:“博士,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把这个苗人带回来,但是很显然,他离不开您。”
“新闻您也看到了,苗人虽然避世,但不代表他们纯善,您要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时联系我。”
舒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段话, 或许是因为她这几天的表现有些奇怪,杨思成自然而然以为在苗寨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杨思成这才不放心地离开。
舒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缓缓收回视线,转身。
客厅里杵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半边身子隐匿在黑暗中,被稀薄的光影切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面。
阴影盖住少年的脸颊,看不出此刻是什么表情,但舒窈可以肯定,自己和杨思成的谈话,楼弃全部都听到了。
心脏不受控制地紧了紧,怕楼弃又突然发疯,对她做出什么,舒窈默默拿下展架上的一个陶瓷摆件,紧紧攥在手里。
楼弃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将她不安恐惧的神情尽收眼底。
“你别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嗓音沙哑,高烧未退喉咙里都是火辣辣的痛。
“你相信我。”
楼弃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靠近,舒窈退得更远,满眼警惕地盯着他。
“我和杨思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对吗?”
冷冰冰的质问,毫无半点温存。
即便早知道之前的亲密,都是自己强迫得来的,楼弃依旧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反差感,实在是太致命了。
他艰难地滚了滚喉结,迟钝点头。
“嗯。”
表现得无比乖巧,看不出半点发疯的迹象,可谁又知道这副俊美皮囊下,骨子里压抑的是怎样的疯。
舒窈已经真真切切体会过了。
“是你自己答应我的,住一晚上就走,我让你多住几晚,退了烧再走已经是破例了。”
楼弃抿直薄唇,眼巴巴道:“我知道。”
这些都是窈窈心软的证明,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装可怜,就是为了窈窈能多接纳他几天。
舒窈撇过脸,侧脸紧紧绷住。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会觉得你很恶心。”
非常难听的一句话,恶心两个字如同两柄锋利的剑,直挺挺插在楼弃心口最柔软的位置,鲜血淋漓。
眼眶不受控制涌出温热的液体,楼弃抬起眼皮,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我可不可以不走。”
“我不想回阿伊山,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了。”
他无法想象没有窈窈的生活,光是想到要离开她,心里便泛起千疮百孔的痛。
“到了现在,你还要用最初的谎言骗我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和我说,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而我像个**一样信了,而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泪水夺眶而出,在脸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楼弃哭着摇头。
“不...没有骗你。”
“我说的很多都是实话,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留下来陪我。”
舒窈看着他泪眼汪汪的模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直到现在,讨论骗没骗人已经没意义了。
毕竟她也是带着谎言接近他的,大哥不说二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行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楼弃固执地咬紧下唇,拳头紧握。
“我想留下来,你不是想要虫蜕做研究吗,我有很多,要多少有多少。”
他急切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触手打结的缠心,摊在掌心给舒窈看,眼里闪烁着点点亮光。
这副表情让舒窈联想到考试一百分的小孩,将满分试卷邀功似的递到父母手里,就是这个样子。
“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绝对不乱跑,我就在家里等你,哪里也不去。”
他将自己放到最卑微的位置,胆战心惊地等待着舒窈的答案。
舒窈想,如果她的心再软一点,或许真的会忍不住答应。
可惜她心软的次数太多,再软的一颗心,也有了抗性。
“不可能,你答应过我会走的,又要骗我一次吗?”
楼弃期待的表情几乎是僵在了脸上,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我不会骗你。”
他小声说。
舒窈垂眸凝视着他,只一句话。
“那就说到做到,别让我看不起你。”
-
这天过后,楼弃一反常态,愿意乖乖治疗手骨伤口了。
可惜断骨的时间太长,即便接好了,也没有之前利索,非常影响日常生活。
楼弃对此倒没什么所谓,只乐呵呵说还可以摘草药,学写汉字就行了。
转眼间,就到了送他离开的那天。
直升机在头顶盘旋,叶片转动的速度很快,带起一阵锋利的风,割弄着**在外的肌肤。
楼弃穿着来时的苗服,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只在偌大的城市留下一瓶驱除蚊虫的药粉。
“博士,外面风大,您回去吧,我保证把他安全送到阿伊山。”
舒窈看了眼坐在机舱里的楼弃,轻点下颚。
“快走吧,万一遇到雷暴天气就不好了。”
杨思成点点头,利落地进了直升机。
舱门目前还是呈打开的状态,楼弃就坐在最里面,用一双猩红可怜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她,像只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杨思成按下机键,只听见叮地一声,舱门缓缓关闭。
楼弃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屏障从上方落下,很快,他连舒窈的脸都看不到了。
心里没由来地发慌,惴惴不安,眉心突突跳个不停。
舱门即将关闭刹那,楼弃突然站起来朝机舱冲,几名研究员都没按住他。
他扑在舱门口,脸上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咆哮。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懂,因为他说的是阿伊苗语,可是舒窈听懂了。
系统帮她翻译过苗语,她自然而然记住了一些。
楼弃说的是,等我,我安顿好一切会回来找你。
还有——我爱你。
苗语的我爱你非常拗口,读起来有股别样的味道,在阿伊苗寨时,楼弃抱着她经常说这句话。
包括大婚时,指引树下,接受蚩尤先祖祝愿时,他也无比珍重地说出了这句话。
舒窈其实怀疑楼弃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
亦或者说,他对于爱情的理解不一样。
对他来说,爱是拥有,独占,先得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她终究没有回答楼弃的话,眼睁睁看着舱门关上,隔绝一切。
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楼弃布满血丝,满是哀求的那双眼睛。
【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
【为了避免出现之前小世界攻略目标认出原主非宿主的情况,快穿局会抹除您在本世界的全部痕迹,包括原主的身份,也就是说,脱离之后,本世界将再也没有舒窈博士这个人,您确定脱离吗?】
舒窈闭上眼睛,“确定。”
随着话音落下,身体猛地传来一股剥离感。
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肉体深处猛地往外拽,而肉身却像灌满了铅的破布袋子,沉甸甸地往下坠。
四周的景象变得虚无,看不真切。
时间完全消失了,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一切终于稍稍平息,舒窈看着白茫茫的系统空间,终于有种灵魂落实的感觉。
楼弃最后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扎了根,发了芽。
舒窈身子颤了颤,缓慢松开紧攥的右拳。
只见白嫩掌心躺着一个圆滚滚的白瓷瓶,淡雅的药草香充斥整个空间。
这是她唯一带走的,属于楼弃的回忆。
【本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