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晚晴居的窗棂时,沈琉璃便已起了身。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由着性子赖床,而是严格地按照容嬷嬷留下的作息表,一丝不苟地开始梳洗。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春桃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看着自家小姐那副严肃的模样,满心困惑,“那个老妖婆都走了,您怎么还……”
“她会回来的。”沈琉璃对着铜镜,将最后一根发簪稳稳地**发髻,声音平静无波,“而且是哭着求我,让她回来。”
“啊?”春桃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沈琉璃没有再过多解释,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亲自走到茶室,开始烹茶。
她烹茶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从择水、烫杯,到注水、闻香,每一个细节,都与容嬷嬷前几日教导她的一般无二。
那不再是被动的学习,而是一种主动的掌控。
她烹好的也并非乾国常见的清茶,而是一壶,产自大徽王朝,据说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品尝的“金丝凤芽”。
“春桃,”她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了春桃的面前,“尝尝。”
春桃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浅呷一口,只觉得一股馥郁的香气,瞬间在唇齿间炸开,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好……好香啊!”
“记住这个味道。”沈琉璃看着她,缓缓说道,“也记住,这套能将人活活困死的规矩。”
“因为从今天起,它们都将成为我们的武器。”
……
一个时辰后,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徽使团下榻的驿馆外。
沈琉璃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春桃,提着一个食盒,静静地等候在驿馆的侧门。
不多时,一名负责采买的东宫侍女,提着菜篮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姐姐,请留步。”
春桃连忙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那侍女本想发作,可当她看到沈琉璃时,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惊讶。
“沈……沈大小姐?”
“姐姐不必惊慌。”沈琉璃对着她,盈盈一拜,“我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寻衅滋事。”
“我只是,想为昨日萧将军的鲁莽,向嬷嬷她赔个不是。”
她将手中的食盒,递了上去。
“这里面,是琉璃亲手烹制的一壶‘金丝凤芽’。还望姐姐能代为转交,也替我向嬷嬷,转达我最诚挚的歉意。”
她这番话,说得谦卑恭敬,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那侍女看着眼前这个,与昨日判若两人的少女,眼中充满了困惑。
她接过食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驿馆,上房。
容嬷嬷正独自一人,对着一盏孤灯,静静地发着呆。
萧彻昨日的那番话,如同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只是在,尽一个奴才的本分罢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地敲响。
“进来。”
那名负责采买的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嬷嬷,这是……是沈大小姐,托奴婢转交给您的。”
容嬷嬷看着那壶,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眉头微蹙。
她本想,将这壶茶,连同那个不识好歹的丫头,一同扔出去。
可当她,闻到那股熟悉的,独属于“金丝凤芽”的香气时。
她的手,却没来由地抖了一下。这香气,太纯正了,纯正得,仿佛就是从皇后娘娘平日里最爱的那只紫砂小壶中飘出的。
她挥了挥手,示意那侍女退下。
她独自一人,将那壶茶缓缓斟满一杯。然后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
就是这个味道。
水温、火候、茶叶的用量,甚至连出汤的时间,都与她在宫中时,亲手为皇后烹制的那一壶,一般无二。
这绝不是巧合。
这个沈琉璃,她不是在示弱,她是在示威。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你看,你教我的东西,我都学会了。而且,我学得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容嬷嬷的心,竟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将那杯茶一饮而尽,随即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看着远处尚书府的方向,轻轻说道:“有点意思。”
驿馆上房内,早已凉透了的“金丝凤芽”,依旧在桌案上散发着清冽的余香。
容嬷嬷独自一人,在窗边静坐了整整一夜。
天光微亮时,她终于缓缓地站起身,对着门外淡淡地吩咐道。
“来人。”
一名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女,快步走了进来。
“嬷嬷,有何吩咐?”
“备车,”容嬷嬷缓缓开口,“回尚书府。”
“还……还回去?”那侍女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解,“可是,萧将军他……”
“无妨。”容嬷嬷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派来的刀,固然锋利。可有时候,一把太过锋利的刀,也同样容易伤了自己人。”
“我们此行,名为教导,实为试探。如今,该试的也试了,该看的也看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疲惫,“是时候,该回去了。”
……
当容嬷嬷的车驾,再次出现在晚晴居的门口时。
春桃看着那个,与昨日判若两人,脸上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和善笑容的老嬷嬷,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姐,”她躲在沈琉璃的身后,小声地嘀咕道,“这老妖婆,又想做什么妖?她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说什么胡话。”沈琉璃白了她一眼,随即上前一步,对着容嬷嬷,盈盈一拜。
“嬷嬷,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容嬷嬷竟是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昨日是老奴糊涂了,听信了小人谗言,险些误会了大小姐。还望大小姐,莫要与老奴一般见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可听在沈琉璃的耳中,却不亚于,最直接的警告。
她在告诉自己,你那些小把戏,我早已看穿。但我选择,不与你计较。
“嬷嬷言重了。”沈琉璃笑了笑,“您是长辈,教训的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晚晴居内,容嬷嬷,竟真的开始一板一眼地教导起了沈琉璃,大徽宫廷的礼仪规矩。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教官。
而是一个,倾囊相授的老师。
她教她,如何从一个妃嫔的衣着和首饰上,看出她在宫中的地位。
她教她,如何从一道菜的摆盘和口味上,分辨出其中是否暗藏杀机。
甚至,她还教她,如何从皇后娘娘,那看似随意的言语中,听出真正的弦外之音。
她将自己,在这座吃人的宫墙内,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生存之道,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春桃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宫里的规矩,竟比她们家后院的宅斗,还要复杂百倍!
而沈琉璃,则像是海绵吸水一般,将这些,足以让她在大徽后宫生存的伎俩,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好了,”终于,容嬷嬷缓缓地站起身,“今日,便到这里吧。”
“嬷嬷不多坐片刻了吗?”
“不了。”容嬷嬷摇了摇头,“老奴该回去了。”
“沈大小姐,”她在临走前,忽然开口,问道,“你可知,老奴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不知。”
“因为,”容嬷嬷看着她,缓缓说道,“老奴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人当年的影子。”
“一个同样惊才绝艳,却最终惨死于宫廷倾轧的女人。”
“老奴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辙。”
“但也同样希望,”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狠戾,“你能替她,将那座早已腐朽不堪的宫墙,给彻底地掀翻!”
她说罢,便不再有半分停留,转身快步离去。
整个晚晴居,只剩下了沈琉璃一人。
她看着窗外那,早已是空无一人的庭院,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
就在容嬷嬷,带着她的人,悄然离开都城的同时。
两份,足以决定沈琉璃未来命运的文书,也已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尚书府。
一份,是来自大徽王朝的国书。
国书上,太子君怀瑾用极其华丽的辞藻,盛赞了沈琉璃的贤良淑德,并正式敲定了国婚的最后日期。
就在,一个月后。
而另一份,则是来自乾国皇宫的圣旨。
圣旨上,皇帝李承渊,同样是以最高规格,为沈琉璃准备了一份史无前例的盛大嫁妆。
从金银珠宝,到绫罗绸缎,从田庄铺子,到奴仆护卫,应有尽有!
其规模之宏大,甚至比当年,长公主出嫁时,还要隆重十倍!
圣旨的最后,只有一句,不容抗拒的命令。
“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当这两份文书,一前一后地送到沈琉璃的案头时。
“他**!”
在沈琉璃的脑海中,君北玄的咆哮声,轰然炸响!
“君怀瑾!李承渊!这两个**!他们竟敢用这种方式,来逼你?!”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过。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最心爱的珍宝,被两个自己最讨厌的人,给当着自己的面,肆意地摆布!
“王爷,您先冷静!”沈琉璃在心里,苦笑一声,“您现在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本王如何冷静?!”君北玄怒道,“他们这是在告诉你,你这枚棋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要将你,从这盘棋局上,彻底地抹去!”
“我知道。”沈琉璃点了点头,她将那两份文书,缓缓地放在了桌上。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乾国这盘棋,她虽然赢了。
可她也同样,输得一败涂地。
她赢得了名声,赢得了财富,甚至赢得了民心。
可她,却输给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许久,君北玄才缓缓开口。
“怎么办?”他反问道,“你是准备,就这么任由他们摆布,乖乖地嫁入东宫,去当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生吞活剥的太子妃?”
“还是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准备让本王告诉你,一场真正的战争,到底该怎么打?”
沈琉璃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早已被迷茫所占据的眼眸,在这一刻重新燃烧起了火焰!
“王爷……”
“闭嘴!”君北玄打断了她,“现在你不是什么‘活菩萨’,也不是什么‘沈大小姐’。”
“你是我君北玄的女人!”
他这句霸道无比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琉璃的心中轰然炸响!
她愣住了,俏脸竟没来由地微微一红。
“而我的女人,”君北玄的声音,继续在她脑海中响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战场上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