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说完,将目光投向了陆风。
他没有参与讨论,只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用一块干净的布帛,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玄铁战刀。
刀身如秋水,寒光凛冽。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另一个,同样沉默不语的男人。
萧彻。
他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如今却早已是形同陌路的同袍。
他的眼神,很复杂。
“怎么?”顾九看着他,忽然笑了,“萧大将军,莫不是也想,与我们一同重返北境,去会一会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将“太子殿下”四个字,咬得极重。
萧彻的脸色,猛地一沉!
他那只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只杯子,给生生捏碎!
“顾九,”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这是在找死吗?”
“呵呵,萧将军说笑了。”顾九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我倒是想知道,”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讥讽,“你这位,当年在‘黑石关’下,能为了军功,而毫不犹豫地将三万降卒都尽数坑杀的‘英雄’。如今,又是为何,会心甘情愿地,给一个通敌卖国的懦夫当狗呢?”
“你!”
萧彻猛地站起身,一把扼住顾九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我说,”顾九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你是个,连自己为何而战,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你以为,你是在为太子殿下效忠吗?!”
“不!”他摇了摇头,“你只是在为自己那份,早已被狗吃了的骄傲,而战罢了!”
“够了!”
一声暴喝,从主位上传来!
沈琉璃缓缓地站起身,她的目光,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今夜,是践行宴。”她沉声说道,“谁若是再敢在此处,挑起内讧。”
“那便不必走了。”
“留下来,替我看着这座城吧。”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
萧彻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松开了那只扼住顾九衣领的手。
“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随即,他便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走到了窗边。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就这么被沈琉璃,轻描淡写地给压了下去。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就在这场践行宴,即将结束的时候。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风,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张启年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那柄玄铁战刀,连同刀鞘,一并解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张启年的面前。
张启年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柄,早已是伤痕累累的战刀,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当然认得这柄刀!
这是,狼卫统领的佩刀!
是整个北境三十万大军中,除了肃王君北玄的佩剑外,最高权力的象征!
他将这柄刀交给自己,这便等于,是将整个狼卫在乾国的指挥权,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陆……陆将军……”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您这是……”
“护好她。”
陆风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对着张启年,重重地一抱拳。
随即,他便不再有半分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外走去。
“他**!”顾九看着他这副,潇洒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闷葫芦,真是越来越会装了!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他说着,也站起身,将自己那坛,早已喝了一半的“女儿红”,扔给了春桃。
“丫头,接着!”他懒洋洋地说道,“这坛酒,就当是小爷我,提前送给你家小姐的嫁妆了!省着点喝,这可是绝版!”
他说完,同样头也不回地,追着陆风的背影,快步离去。
沈琉璃看着窗外,早已是空无一人的庭院,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知道,从今天起,在这片吃人的土地上,便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
一道黑色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是陆风。
他去而复返。
“主公。”他看着沈琉璃,沉声说道。
“陆将军还有何事?”
陆风没有说话,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囊,递了上去。
“这是……”
“主公,”陆风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彻,是狼,不是犬。”
“狼,永远也喂不熟。”
“他今日,虽然暂时屈服于您。可他心中那份,对王爷的恨却从未消散。”
“这份锦囊,是属下为您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有一日,他真的起了反心,对您不利。”
“您便,打开它。”
陆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个沉甸甸的锦囊,郑重地放在了沈琉璃的手中。
“主公,保重。”
他说完,便不再有半分停留,转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整个望月台,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沈琉璃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由陆风留下的锦囊。
“怎么?”君北玄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舍不得了?”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苦笑一声,“您不觉得,您现在说风凉话的本事,比您当年领兵打仗的本事,还要厉害几分吗?”
“哼,妇人之仁。”君北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声音里的那份凝重,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陆风说得对,萧彻这头疯狼,确实是个麻烦。你日后与他周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道。”沈琉璃点了点头,她将那个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不是还有您在吗?”
君北玄的灵魂,没来由地狠狠一颤。
……
第二日,清晨。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整个都城,都染成了一片素白。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从揽月楼的后门驶出,汇入了都城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车上只有,两个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男人。
顾九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是一片清明。
“他**……”他将手中的酒葫芦往嘴里猛灌了几口,对着身旁那个,面无表情的陆风,大吐苦水,“我说陆大统领,您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千里送人头啊?我怎么觉得,咱们这马车不像是去北境,倒像是直接开往阎王殿的呢?”
陆风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静静地坐着。
“喂,我说你这个闷葫芦,”顾九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好歹也说句话啊!咱们这次回去,面对的可是胡惟庸那个老狐狸!你当真就一点也不怕?”
“怕,有用吗?”
许久,陆风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顾九被他这句反问,给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是啊,怕有用吗?
他看着窗外的街道,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也同样是一片苍凉。
……
就在陆风和顾九,踏上返回北境的漫漫长路的时候。
乾国皇宫的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皇帝李承渊,正独自一人,对着一盘早已下成了死局的棋,凝神沉思。
“陛下。”
陈公公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跪倒在地。
“如何?”皇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都已按您的吩咐,办妥了。”陈公公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两个’,已经上路了。”
“嗯。”皇帝点了点头,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挂在墙上的乾国舆图前。
“常德啊,”他看着舆图上,那片代表着北境的疆域,悠悠说道,“你说,朕的这几个儿子,到底哪个才最像朕呢?”
“奴才……奴才愚钝。”陈公公将头,埋得更低了。
“呵呵,”皇帝笑了笑,“你只是,不敢说罢了。”
……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一队由大徽王朝派出的使团,在金吾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都城。
为首的是一位来自大徽宫廷,据说在皇后面前,极有体面的教养嬷嬷,容嬷嬷。
一时间,整个都城,都为之失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徽王朝此举,名为教导礼仪,实为婚前验货!
这不仅仅是对沈琉璃的考验,更是对整个乾国皇室的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