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山河社稷图”这五个字时,忠叔和春桃的反应,竟是出奇地一致。
两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姐,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小姐,您……您说什么胡话呢?”春桃第一个没忍住,她凑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探一探沈琉璃的额头,“您是不是这几日没休息好?那‘山河社稷图’不是传说中,只有开国皇帝才见过的神物吗?您要去哪里绘制一份出来?”
忠叔虽然没有说话,但在他看来,自家小姐这个计划,已经不是大胆,而是近乎于荒唐了。
“胡闹!”君北玄的声音,更是在沈琉璃的脑海中,毫不客气地响起,“沈琉璃,你到底想做什么?!伪造《山河社稷图》?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这比你之前悬赏皇子还要离谱!一旦被识破,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这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王爷,”她在心里,耐心地解释道,“您是不是忘了,丞相韦光远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北境军防图’。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将我钉死在‘通敌叛国’耻辱柱上的‘罪证’罢了。”
“既然如此,”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们为何不拿给他一份,比‘军防图’分量更重的东西呢?”
“忠叔,春桃,”她抬起头,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不必再议。按我说的做。”
她将目光,第一个投向了忠叔。
“忠叔,我需要您去一趟‘玲珑坊’,将我们做工最精致的‘金镶玉’牌九,给我取来。”
“小姐,您要那个做什么?”忠叔满心困惑。
“自然是当敲门砖。”沈琉璃说道,“‘无名坊’那种地方,认牌不认人。我需要您,用这枚牌九,为顾先生换取一张,能让他坐到最前排的入场券。”
“另外,”她又看向了春桃,“你去一趟揽月楼,将我们最好的画师,吴先生,请到府上来。要快,也要悄无声息。”
“是!”
两人虽然心中充满了疑虑,但看着自家小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
半个时辰后,晚晴居的偏厅,已被改造成了一间临时的画室。
数盏烛火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一张巨大的画案,被安放在了房间的正中央。
春桃请来的吴道子,乃是揽月楼重金聘请的画师。此人年近六旬,须发皆白,性情孤傲,等闲的王公贵族都未必能请得动他。
此刻,他正一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沈琉璃。
“沈大小姐,不知您深夜将老夫请来,所为何事?”他捻着胡须,语气里带着几分艺术家的傲气,“若是为了绘制寻常的山水花鸟,那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吴先生误会了。”沈琉璃对着他,盈盈一拜,“今日请您前来,并非是为了绘制寻常的画作。”
“而是想请您与我一同,再现一幅,早已失传了上百年的神作。”
她一边说,一边将早已备好的,最上等的宣纸、笔墨,呈了上来。
吴道子看着眼前这些东西,来了兴趣:“哦?那大小姐不妨说说,是何等神作,竟需如此大的阵仗?”
“《山河社稷图》。”
当沈琉璃说出这五个字时,吴道子的手,猛地一抖,险些将手中的画笔掉落在地。
“小姐……您……您没开玩笑吧?”
“您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吴道子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疯了……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眼中却燃烧起了,属于艺术家的狂热!
“好!好一个《山河社稷图》!”他猛地一拍大腿,“老夫画了一辈子,还从未画过如此要命的东西!”
……
接下来的两日,晚晴居的偏厅,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战场”。
沈琉璃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春桃一人,在旁伺候笔墨。
而她自己,则成了君北玄的传令兵。
“不对!”
“告诉那个老头!昆仑山脉的走势,不是这么画的!主峰与次峰之间,必须留出一条,足以让三千铁骑通过的峡谷!那不是山,那是我们大徽王朝,抵御西域蛮族的天然屏障!”
沈琉璃揉了揉早已酸痛的太阳穴,在心里有气无力地回应:“王爷,我再说一遍,我们画的是‘舆图’,不是‘兵防图’。您能不能,稍微地讲究一点艺术的美感?”
“美感?”君北玄嗤之以鼻,“在战场上,只有能杀人的东西,才是最美的!你让他画得这么‘圆润’,像个发面馒头似的,是想让敌人以为,我们大徽的边防,跟你们乾国的女人一样,软弱可欺吗?!”
沈琉璃:“……”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了一个谦卑的笑容,对着早已画得满头大汗的吴道子,柔声说道:“吴先生您看,这山脉的走势,若是能再险峻一些,是否更能凸显出雄伟壮阔的山河之气呢?”
吴道子闻言,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姐说的是。”
“还有!”君北玄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条黄河!九曲十八弯,你让他画得跟一条蚯蚓似的,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告诉他,黄河,是龙!是能孕育万民,也能吞噬一切的龙!他必须画出,那种‘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霸气!”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您是不是忘了,我们画的是乾国的《山河社稷图》,不是您大徽的。您说的这句诗,我们乾国的课本里,好像没有。”
君北玄:“……”
他被这个女人,给噎得,差点当场消散。
就在这一人一鬼,在脑海里进行着日常互怼,又同时进行着亲密无间的合作时。
一种极其微妙的情愫,也正在悄然滋长。
深夜,当吴道子,被春桃扶去偏房歇息后。
画室内,便只剩下了沈琉璃一人。
她看着这幅,在君北玄指导下,日益成型的“山河社稷图”,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男人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纵横驰骋的模样。
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指点江山时,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情。
她的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情绪。
这样一个,本该是天之骄子,人中之龙的男人,如今却只能被困在方寸之间的铁坠里,与她这个异国女子,相伴为生。
“在想什么?”
君北玄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竟是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温柔。
“没什么。”沈琉璃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只是觉得,王爷您不去当个画师,实在是可惜了。”
“哼,妇人之见。”君北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声音里的那份得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
三日后,一幅以假乱真的《山河社稷图》,终于在所有人的心血浇灌下,完成了。
画卷展开,一股磅礴大气,扑面而来!
那山,是铁骨铮铮的山!
那水,是奔流不息的水!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幅,足以镇压国运的神作!
然而,只有沈琉璃和君北玄知道,这幅画的真正杀机,并不在画上。
而是那些看着并不起眼的“瑕疵”,实则是丞相韦光远一族,多年来私开矿山的铁证!
“好了,”沈琉璃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入一个紫檀木盒中,“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将那个木盒,连同早已写好了的信,一并交到了忠叔的手中。
“忠叔,”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狠戾,“告诉顾先生,今夜的无名坊,我不仅要让他,搅了丞相的局。”
“我还要让他,当着天下人的面,将这份礼物送到安王殿下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