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
“赵总管消息灵通。确是……奉命办了点小事。”
他含糊地承认了,但没敢直接点出皇上。
赵德顺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手里的拂尘轻轻甩了一下,仿佛在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向前凑近了半步,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杨公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娘**事儿,就是咱家的事儿。这事儿……虽说您是奉旨办事,但终究也是帮了娘娘,替娘娘说了话,正了名。这份情,咱家记下了。”
他顿了顿,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却极为认真的神色。
“算咱家欠你一个人情。”
禾悦的事儿就是他赵德顺的事儿,这个人情他该还。
杨海禄闻言,眉梢猛地一挑,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讶异。
赵德顺的人情?
这可不是普通的人情。
凤仪宫的大太监,后宫太监第一人。
他欠下的人情,在这宫闱之中,价值千金!
杨海禄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讶异,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
事实证明,江璟霄那“笨拙”的舆论攻势,配合着某些人恰到好处的“助攻”,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京中茶馆酒肆间,说书先生们舌灿莲花,将禾家历年来的善举、太后垂帘时的清明、禾相理政的辛劳娓娓道来,虽未直接抨击他人,但听者心中自有一杆秤。
况且霍、杜两家,频频传出管理不善、中饱私囊的消息。
施粥掺沙、药价虚高、甚至欺压孤寡的丑闻时有耳闻。
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隐隐传出风声,说此前刺杀之事,似乎与杜家某位不得志的子侄有些不清不楚的牵连……
两相对比之下,百姓们的议论风向悄然转变。
往日对禾家“权势滔天”的非议,逐渐被“办实事”、“真心为民”的评价所取代。
虽未必全然信任,但至少那顶“奸佞外戚”的帽子,是被稍稍摘掉了一些。
而朝堂之上,变化则更为明显。
以往江璟霄虽也倚重禾明甫,但至少表面还会维持帝王平衡之术。
现在,演都不演了。
但凡是禾明甫提出的政见,无论大小,江璟霄几乎是一力支持,毫不犹豫。
禾明甫说东,他绝不说西。
禾明甫要钱粮,他恨不得把国库钥匙都塞过去。
那副毫无原则的力挺模样,看得底下不少老臣直皱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孝子贤孙伺候老祖宗!
若是哪天禾明甫心血来潮,想要试试龙椅的宽窄,怕不是皇上都会亲自把他岳父扶上去坐稳了,再笑眯眯地问一句“岳父您看这椅子可还舒服?”
“江与禾,共天下”——这句原本带着讥讽和警示意味的传言,如今看来,竟有几分成了现实的苗头。
过了两日,禾明甫递牌子入宫,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襁褓的嬷嬷。
凤仪宫内,禾悦看着嬷嬷怀中那个小小软软,似乎还没满月的婴儿,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些不敢伸手去接。
她抬眸看向父亲,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调侃。
“父亲……您这……不会是偷偷给女儿新添了个弟弟吧?”
毕竟她母亲保养得好,也不是没可能。
禾明甫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差点没吹胡子。
“胡说八道!为父都多大年纪了,还给你生弟弟?也不怕人笑话!”
他示意嬷嬷将孩子抱近些,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这是咱们禾家旁支的一个苦命孩子。”
“他父亲是个举人,前些日子放了外任,去一处偏远之地做知县,本是好事。谁知赴任途中,遭遇祸事,被滚落的巨石砸中……人当场就没了。”
“这孩子才刚出生几天,他母亲听闻噩耗,产后本就虚弱,悲痛过度,没撑几日……也跟着去了。”
“偏生这孩子上头也没了祖父祖母,家里清贫得很,只剩下几个远房族人。族人商议着,想给他寻个家境好些的养父母,也算有条活路。为父听闻后,便开口要了过来。”
禾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静默。
她看着襁褓中浑然不知自己已失去双亲的孩子,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世事难料啊。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
婴儿很轻,带着奶香和一丝脆弱的气息,在她臂弯里动了动,睡得正熟。
“是挺可怜的。”
青瓷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娘娘怀中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婴儿身上。
这算什么? 逆天改命吗?
一个父母双亡、险些要寄人篱下甚至可能夭折的旁支穷苦婴儿,只因被大人看中,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此刻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日后将会被记在娘娘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子”。
他将拥有这世间最尊贵的身份,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接受最好的教导……
甚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个天下人都觊觎的龙椅……若非意外,恐怕也非他莫属了。
禾明甫看着女儿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了。
“既然孩子已经送到,娘娘也好早些安置。宫中规矩,臣不宜久留,这便告退了。”
既然决定让这个孩子走上那条通天之路,那么他过往的一切,都必须被斩断,包括身边熟悉的人。
他带来的那个嬷嬷,自然也不能再留下。
那嬷嬷显然也明白,她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禾悦怀中的孩子,那是她亲手照顾了没多久的小生命,她低下头,准备跟随禾明甫离开。
一旁的青岚见状,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进嬷嬷手中。
那嬷嬷只觉得手中一沉,那分量远超她多年辛苦所得的赏赐。
她明白的,出了这个门,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要烂在肚子里。
父亲离开后,殿内就只剩下他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