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脑后的头发。
寝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许久,江璟霄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后怕:“娘子……”
“嗯?”禾悦应了一声,声音轻柔。
“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他搂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声音低哑,“我……我会对你很好的。比所有人都好。”
禾悦拍着他背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很快便消散无踪,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
她低下头,唇瓣轻轻贴了贴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我知道。”
江璟霄将脸深深埋在她柔软温暖的胸口,鼻尖萦绕的全是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香,仿佛只有这样紧密的依偎,才能驱散方才江铭珲那些话带来的冰冷和不安。
“岳父大人……还没寻到合适的孩子吗?”江璟霄问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却再明确不过。
禾悦拍抚着他后背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寝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她缓缓低下头,试图去看清他埋在自己怀里的表情。
“皇上……如何得知此事?”
江璟霄在她怀里蹭了蹭,声音依旧闷着,却带着点理所当然。
“这有什么难的?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的是人想方设法在我面前卖好、献殷勤。总有人……会觉得这是个向我表忠心的‘好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嘲讽,不知是对那些献殷勤的人,还是对自己。
“毕竟,我们若有了‘嫡子’,对朝局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吗?”
禾悦沉默了。
是了,她倒是忘了这一层。皇帝的子嗣,从来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喜怒。
“原来如此。”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微微挑眉。
“那……皇上听到这般消息,可曾恼怒?”
她想知道他的反应。是觉得被冒犯?被挑战?还是……
江璟霄却立刻摇了摇头,脸颊蹭着她的衣料,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她预想的豁达。
“恼怒什么?朕本来就不太在乎这江山最终是姓江,还是将来有可能姓别的什么。”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若是被外人听去,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但他却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坐在这个位置上,能让天下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些,少些战乱,多些温饱,那便够了。至于龙椅上坐的是谁的血脉……”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清晰了,“百姓过得好,朕就好。悦儿你好,朕就更好。”
自己生的孩子又如何,宜贵妃还不是不爱他?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禾悦的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颤音。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了然的调侃。
“所以……近日京城茶馆里那些个‘仗义执言’的说书先生,也是皇上的手笔了?”
江璟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像是被戳破了什么秘密般,耳朵更红了,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绯色。
他把脸埋得更深,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杨海禄这差事办得越发不利了,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但很快,他又抬起头,脸颊还红着,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禾悦,带着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急于表功的期待。
他主动拉过禾悦的手,紧紧握住,用力点头:“嗯!是朕让他去办的!”
他抿了抿唇,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江铭珲说的那些混账话……朕都记着。他说朕不懂你,说朕配不上你,说朕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决心。
“朕就是想让你知道,朕不是他口中那个只会斗蛐蛐听曲儿的草包!朕也可以试着去理解你,明白你肩上的担子,知道你心里在乎什么。”
“你想要禾家清誉,朕就让人去说!你想让太后和岳父的功绩被承认,朕就让他们被看见!你想要的,只要是朕能给的,朕都会努力去帮你实现!”
江璟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禾悦内心是有些震撼的。
他拉着禾悦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他才不管这江山,他最在乎的是禾悦。
至于这大周,有的是能人异士,他岳父不就是一个吗?
岳父现在还年轻,再干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二十年足够培养一个优秀的帝王了。
门外,赵德顺跟杨海禄一人站一边。
两人皆是心腹,虽分属内外,但时常打交道,彼此间自有几分默契。
夜风微凉,带着秋日的寒意。杨海禄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揉了揉鼻子,下意识地朝赵德顺靠近半步,低声嘟囔:“这鬼天气,真是说凉就凉,莫不是染了风寒?”
赵德顺却像是怕被传染什么似的,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杨公公身强体健,这点小风哪能就吹病了?依咱家看呐……指不定是宫里哪位主子,正念叨您办差的事呢。”
这话意有所指,杨海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自然知道赵德顺指的是什么——皇上私下交代他去办的那桩关于市井流言的“小差事”。
他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掩饰住一瞬间的尴尬和心虚,抬眸看向赵德顺。
对方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此刻正透着一股“咱家什么都知道了,但咱家不说破”的精明劲儿。
得,这肯定是知道了。
杨海禄心下苦笑,皇上还吐槽他办事不利这么快就被发现,这能怪他吗?
这宫里什么事儿能瞒得过赵德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