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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命令,如同一道冰冷的圣旨,在死寂的荣庆堂内,轰然落下。
“家,也给我抄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扼住了!
抄家!
抄的不是外人,是荣国府几代人的心腹,是权势滔天的大管家赖大!
这是何等的雷霆手段!
何等的狠厉决绝!
那些方才还心怀鬼胎,对贾环的指控半信半疑的管事们,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他们看着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已经吓得屎尿齐流的赖大,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而跪在地上的王熙凤,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中涌起的,却是无尽的、酣畅淋漓的狂喜!
她知道,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破而后立!
贾环用他的智,贾母用她的权,联手,为她这个即将上任的“副手”,扫清了所有的障碍,递上了一把最锋利,也最血腥的屠刀!
“还愣着做什么?”
王熙凤猛地站起身,那张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俏脸上,满是杀伐果断的厉色,她对着堂外那些还处在震惊中的家丁护院,厉声喝道,“没听到老祖宗的将令吗?”
“琏二爷!”
她又转向早已目瞪口呆的贾琏,“你是我荣国府的爷们!此事,你亲自带队!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拦着!”
“啊?哦!好!”
贾琏如梦初醒,被王熙凤这股气势一激,只觉得一股热血也涌了上来。
他大吼一声,点了十几个最精壮的护院,在赖大那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嚎中,如同一群出笼的猛虎,浩浩荡荡地,直扑赖家而去!
荣庆堂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贾母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道血腥的命令,与她无关。
贾环则平静地,从地上站起,由鸳鸯亲自拿了温热的手帕,为他擦去额上的血迹。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平静得可怕。
可这份平静,在众人眼中,却比任何张牙舞爪的威吓,都更令人感到恐惧。
不到半个时辰。
贾琏回来了。
他不是走回来的,是跑回来的!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虚浮的脸上,此刻满是震惊、愤怒、与一种近乎扭曲的狂喜!
“老祖宗!父亲!”
他人还未到堂前,那变了调的、嘶哑的吼声,便已传了进来!
“抄……抄出来了!都抄出来了!”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大堂,甚至都忘了行礼,将手中几本刚刚从赖大家中搜出的、黑皮封面的秘密账册,狠狠地,摔在了大堂中央!
“你们看!你们都看看!”
他指着那几本账册,手指都在颤抖,“这个狗奴才!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紧接着,一箱箱沉重的木箱,被护院们抬了进来,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箱子被打开。
那一瞬间,整个荣庆堂,仿佛都被一片刺目的金光所吞噬!
满箱满箱的金条!
金元宝!
金首饰!
一锭锭五十两的大元宝,码得整整齐齐,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冰冷而罪恶的光芒!
还有一箱,装满了各色地契、房契,甚至还有几张外放印子钱的借据!
最后,当一箱子珠光宝气的翡翠玉器、玛瑙珊瑚被抬进来时,连见惯了富贵的贾母,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箱子里的珍玩,其价值,其精美程度,竟丝毫不逊于她老人家的私库!
“这……这……”
贾政看着眼前这金山银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据这狗奴才的黑账记载。”
贾琏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这些年,他从府中各处贪墨、克扣、倒卖所得,共计……白银,一十三万七千两!”
“田产、房舍、铺面,共计一十一处!”
“各类珍玩古董,价值,不下五万两!”
轰!
这个数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被这触目惊心的财富,给彻底镇住了!
一个管家,竟能富比王侯!
那瘫软在地的赖大,听到自己的家底被一一报出,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而那些方才还心存侥幸的管事们,此刻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知道,完了。
彻底完了。
在这样如山铁证面前,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贾环那番话,不仅不是污蔑,反而是……说得太少了!
“好!好!好!”
贾母连说三个“好”字,那声音里,却不带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杀机!
“真是我的好奴才!真是我们贾家的‘忠臣’啊!”
她缓缓地,从宝座上站起,那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令人战栗的威严!
“将赖大这个畜生,连同他一家老小,全都给我发卖到最苦寒的边疆去!永世,不得回京!”
“所有与他同流合污的管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杖责八十,打断他们的腿,扔出府去!我贾家,永不录用!”
“至于抄出的这些金银财物……”
贾母的目光,转向了王熙凤,“凤丫头,这些,便作为‘财政小组’的第一笔启动资金!从今日起,府里所有的旧规矩,都给我废了!”
“是!老祖宗!”
王熙凤大声应下,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才是她王熙凤,真正大展拳脚的时候!
“财政小组”成立的当天,整个荣国府,便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铁血风暴!
在贾环的策划下,王熙凤以雷霆手段,颁布了三条新的规章。
第一,《采办竞标条例》。
自此以后,府中所有大宗采买,不再由一人独断,而是面向全京城的商号,公开竞标!
价低者得,质优者上!
所有采买价格,必须公示于众,接受所有人的监督!
第二,《用度审核规章》。
各房各院,所有非日常用度,无论大小,皆需提前申报,由财政小组审核批准,方可支取银两!
凡有虚报、冒领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第三,《差役绩效考评》。
所有仆役,定岗定责,每月考评。
连续三月考评不合格者,直接清退!
这三条新规,如三柄最锋利的刀,刀刀见血,直指要害,彻底斩断了过去所有可以中饱私囊的渠道!
整个荣国府的气象,为之一变!
往日里那些游手好闲、聚众赌博的下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惶恐而勤勉的脸。
厨房里,再也闻不到那股子馊味,采买来的食材,新鲜得能掐出水来。
账房里,算盘声日夜不绝,每一笔账目,都被反复核对,不敢有丝毫差池。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高效的秩序,笼罩了这座百年府邸。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时代,结束了。
一个属于环三爷的、说一不二的时代,已经来临。
贾环的小院里。
赵姨娘正眉飞色舞地,为贾环讲述着今日荣庆堂上的威风,和赖家被抄时的惨状。
她学着赖大哭嚎的样子,笑得是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儿子!你是没看见!真是太解气了!太痛快了!”
她抚着胸口,满脸的红光,“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痛快的事!那个王夫人,我听说,她知道赖家被抄之后,在佛堂里,又气晕过去一次!哈哈哈哈!”
她笑得畅快淋漓,转身便要去换她那身最鲜亮的衣裳。
“不行!这么大的喜事,我得亲自去佛堂‘探望探望’她!我得让她亲眼看看,我赵姨娘,如今是如何的风光!我的儿子,是如何的有本事!”
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写满了浅薄与短视。
贾环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无奈与冰冷。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母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赵姨娘那兴奋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赵姨娘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儿子?”
贾环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个子,还只到赵姨**胸口,可他身上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势,却让赵姨娘,下意识地,感到了一丝畏惧。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母亲,你以为,这就赢了吗?”
“你以为,扳倒了一个赖大,查抄了一点家产,我们就高枕无忧了吗?”
赵姨娘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贾环的眼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潭。
他望着窗外,那片被高高的院墙所分割的、狭窄的天空,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的力量。
“母亲,我们的仗。”
“才刚刚开始。”